远处的海面霎时变的波涛汹涌,警戒的号角夹杂着敌人前进的鼓号声,在这喧嚣的海平面上组成了一支令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我的手心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浸湿。夏夜本该温暖的海风此时却逼得我冷汗直流。
“船长!旗舰塞万提斯号已探明,目前的视野范围内可以看到一百艘左右的关船和长船,敌军旗舰位置暂且不明。”瞭望塔上的士兵尽力拉开嗓门朝甲板上吼道,“一切作战行动听旗舰指挥,不得擅自出击。”
我向他点了点,随后又抱起了望远镜观察敌阵。困兽军团的舰只跟我们的完全不同。其中,关船就像涂了墨漆的大木匣子一样,应该是中型舰只的一种,然而从其行进速度和击起水花的频率来看,关船的机动性或许并不强;长船与关船相比则很小,只能在舰首放置一门炮管很短的火炮,乘员估计也没多少,但是行进得很轻松。和“塞万提斯号”,“飓风号”这些“移动岛屿”比起来,他们的船看上去简直如同草芥一般,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是“黎明号”这样的丙级单桅战船,都跟关船不相上下,长船就不用说了。
可要真是这样,我又开始思考起修士会的宣传:如果这群敌人真的只是一群流寇盗贼,又没有坚船利炮,他们怎么可能把精锐的修士会远征军打的满地找牙?
渐渐的,浪花声一步步逼近了。冰冷的月色垂在士兵们的盔甲和兵器上,显得冷酷无情。我甚至能看到远处敌军关船上劈波斩浪的图纹,能看到长船舰首龙的雕塑。我皱起了眉头,不禁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发装填!”
就在我们紧握手上的火把,随时准备点燃引线时,莉莉船上的指令旗突然更改了。
“船长!”传令兵的大嗓门竟然压过了夏夜的海风和翻腾的浪潮,“塞万提斯号要求所有机动性强的舰只迅速开往外围,组成第一道防线,由黎明号统一指挥!”
“莉莉那家伙,”我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她这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个女人可不是在打你所谓的鬼主意。”耳边突然传来林基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林基不知何时已经带了二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登上了“黎明号”。借着船上的灯火,我能看出林基的着装不同于往常:与漫长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和斗篷,腰间的马刀变成了短刺剑,背上还挂着一把短弓并上十几支缠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箭。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自从战斗开始,海军中尉林基就应该是我的上司了。然而现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我可顾不得上下礼仪了。不过作为一名绅士,我还是保持一定的风度,“如果是来喝茶的话就请回吧。”
“唉,你看我这一身像是来闲聊的吗?”林基掸了掸身上的灰,走到我的身边轻松地说道,“与其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还是赶紧按莉莉的命令去做吧,她不会让你们去干没意义的事儿的。”
灯火阑珊,晓夜通明,林基一脸严肃的神色让我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布鲁托,拉起风帆,右满舵!传令兵,竖起战术指挥旗!杰卢娜,雅留在我身边!其余人前往炮位!”
“是!”果决干脆的一声响应后,众人纷纷从我身边散开,立刻跑向自己的位置。转眼的功夫,“黎明号”发动起来,向着规模宏大角声冲天的敌阵开去,而通过月光照耀下的令旗能看出,跟着“黎明号”的只有六艘丙级战船和一艘注重速度的乙级军舰。
“那么,”我迎着呼啸的海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莉莉到底有什么计划?”
“在乌都尔的那场海战中,莉莉发现了一件事情,”林基顿了顿继续说道,“敌人的关船在接近过程中似乎没有发射炮弹。但是在两船相接的一瞬间,本该是炮位的地方却涌出了大批手持弓箭的敌人,对我们,尤其是炮手进行第一轮杀伤,要知道点燃大炮的速度可没有弓箭射的速度快。射完以后弓箭手退后,大批手持刀斧长枪,肌肉强健的壮汉就会咆哮着冲上我们的军舰。由于炮手在第一轮攻击中几乎都会被干掉,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通过炮弹的推力来推开关船。从士兵的体能来看,我们的士兵在近战肉搏过程中几乎不可能占上风。”
“这个我也深有感触,他们非常彪悍,”我摇了摇头,“单兵作战几乎不可能战胜他们。”
“但是,他们明明拥有压倒我们的实力,却也只是进行了简单的肉搏,在我们集中阵型准备集群作战的时候,他们又快速飞身下船,返回关船上去。”
“八成有预谋?”
“你猜对了,”说到这儿,林基的眉角颤动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焦虑,“在近战之时,他们的长船已经悄悄靠近了我们。长船上的敌人会用铁索勾住我们舰只外层防护的铁板或者木板,然后凭借长船快速的优势,通过持续发力把防护层给硬生生地扯掉。随后等待近战的士兵撤回船上,趁着我们步兵集群的时候,用它舰首的短炮进行攻击。虽然炮身很短,但是这种炮的口径可以和30磅中型前膛炮相媲美,且射速更快,以此来达到杀敌拆船的强悍功效。”
“看来他们并非传闻中的乌合之众啊。”
“早就该知道了。区区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与堂堂大陆精英对抗两个世纪?”林基怂了怂肩膀说道。
“慢着,”杰卢娜突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刚才说的那种炮,我好像有点儿印象……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唉,可能你年纪大了吧。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那种把炮口雕刻成老虎血盆大口的船炮。”
“你这臭小子……”杰卢娜的脸上突然青筋暴起,再次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是不是想……诶?”
杰卢娜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出身地望着自己的右手。
“怎么了吗?”我有些担心她,毕竟“龙”被活生生地从她身上给抽了出来,我也生怕给她留下些不好的后遗症,所以早就预备好了汤药。
“没什么……只是现在身体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了。”杰卢娜摇了摇头,换上了成熟的微笑,即便眼前就是战场,也难以抵挡那绰约风姿。
我默默地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敌阵。头顶的夜空中,本该休息的海鹰又在盘旋了,作为食肉动物,它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有数不清的食物了。因而,海鹰无情的嘶鸣声更加猖獗,似乎这又增长了敌人的气焰。
我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震惊。本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有担当有能力的船长,结果现实仍旧给我浇了一盆冷水。越是靠近敌人的战船,越是听清敌人的擂鼓,我的心跳越是快速,双眼越是干涸。也许每个普通的士兵都会有相同的感受,但我是船长,是这艘船的统帅,无论我有多么畏惧,有多么痛苦,我都得把它深深埋藏在心里。
“汉娜……”每到这个时候,汉娜的名字仿佛就成了我心中最好的慰藉。
“别想太多了,咱们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还不知道呢。”林基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嗯,”我稍微闭了会儿眼睛,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好像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对策是什么。”
“男人就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嘛。”
“感觉我要是真按你那个搞法,今天晚上就要变成海鹰和鲨鱼的美餐了,”我有一种想揪住他衣领的冲动,“快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
“嘛,别太心急了。”林基此时竟然神态自若起来,嘴角还微微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很快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船依旧用最快速度向着敌阵冲去,此时我没有回头。或许是害怕最后一眼的没落感,或许是还存着侥幸活下来的心理,我们一致把视线对准前方。在这场搏杀中,我们终有一方会落败身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被干掉的概率比较大。但是人想要活着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为了生存,我们必将倾尽全力。
“船长!就快要进入我们火炮的射程了!”炮兵观察员快步跑到我的身边报告。
“传令兵!告诉布鲁托放慢速度到平均海速,船舵往右偏,尽可能在进入火炮射程的同一时间完成左舷的战列线齐射!你继续……等等,你是不是和我从家乡出来的?”
“是的!我是波兹坦.安条克,在家乡是一名猎户。我从麦露维追随您到现在了。”
“很好。那么波兹坦,我要你认真观察好咱们与敌舰的距离,进入射程以后立刻向我汇报,不得有任何延误。明白我的话了吗?”
“我一定完成您赋予的任务!”说罢,他用力一鞠躬,跑回了观察位。
“接下来就让我看看吧,”我双手紧紧地握在“黎明号”边沿的栏杆上,尽力理性地观察敌人和战局,“林基,你说的对策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