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现实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塞万提斯号”的船长室现在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前后通风,采光良好。莉莉随便披了一件被烧出几个洞的披风,盘着腿坐在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桌子上,因为那豪华的船长座椅现在只剩下一根桌腿了。她的周围总共坐了二十几位各个幸存舰只的领导者。仗打成这个样子是没什么套话好讲了,他们坐在这儿的目的应该和我们是一致的:讨论接下来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迪罗斯群岛南部已有敌军出没,但很讨厌的是我们并不知道敌人的具体人数和战力,”莉莉用手撑着脑袋率先发言,向我们阐述她这两天对战局的了解,“昨天一艘快船来报,自铁橡洲向东开进的第四舰队和奎尔德舰队几乎全军覆没,远征军已经损失了三万多人,东路军全线溃败。西路的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还不知道情况如何,跟在我们后面的第三舰队还没有赶到。各位,以上是这两天的战况,你们都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就算是普通的会议,这个时候与会者多多少少都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这一次,船长室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不是白痴,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如果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肯定会瞬间被口水淹死。“棒法出头鸟”的道理大家都谙熟于心,所以谁都有点儿想法,但谁也不开口。
“都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装绅士了!”莉莉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可以看出她焦虑的神色,虽然她身份显赫,虽然她胸有韬略,可她毕竟也才十七岁,人生中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换了谁都会像一团乱麻一样。更何况,她绝对不能只考虑自己一个人,要是那样反倒省事儿了。“不赶紧想个办法出来我们就都等着在海上被干掉吧!就算能活着回去,按修士会远征监察厅的那种搞法,我到时候下台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所以有什么能耐别藏着掖着赶紧给我使出来!”果然莉莉不是那种假模假式的人。这么刺耳直接的话要是我肯定也得藏在心里。我不禁佩服起莉莉来。
“莉莉阁下,吾人有一条建议。”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从船长桌的另一侧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记得……你是奥兰多?”莉莉歪了歪脑袋。这里所有的船长除了我以外,对莉莉而言都只是混了个脸熟,能把名字记住就不错了。不过我的级别比较低,船的档次也不高,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奥兰多.库克,与莉莉同样出身于军人世家,“飓风号”舰长,海军少校。今年二十五岁,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目若流星,声如洪钟。善于运用火枪手的线列阵和轻骑兵的侧翼突击战术,海战则注重于依靠轮流不息的远程火力施展压制战术,是一名极具实力的海陆军兼通型人才。
“正是吾人。”奥兰多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吾人认为,此刻前方形式仍不明朗,吾等甚至都不知道敌人究竟在哪儿;与其没头没脑乱动给人以可乘之机,不如按品字形原地布阵坚守,等待……”
“等待第三舰队的救援?”邓文迪打断了奥兰多的分析。他毫不关心众人的脸色,自顾自大笑起来,“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他们要真想来救早就赶过来了,现在还没到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亏你还是修士会军事学院毕业生,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与其像个白痴一样坐以待毙,我倒是有别的想法。”
“邓文迪……船长,不管你有什么想说的,能不能遵守一点儿礼数?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林基从莉莉身后闪出,努力用下级对上级提建议的口吻说道。既然林基用了“船长”二字来称呼邓文迪,可见他并不喜欢邓文迪。
“哦呀?我当是谁呢,不是我们舰队总长的老相好嘛?”邓文迪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继续不屑地说道,“我一直听说你们塞万提斯号上都是饱经战阵的老兵,这一仗打的真是名不虚传。九百名优秀的士兵竟然死了一半?你们船长怎么指挥的?哦对了,可能不是她指挥的,大名鼎鼎的莉莉怎么指挥得像一只没头苍蝇?肯定是她没管好手上的权利被某些亲近之人给利用了。唉,当年堂堂的蔻琦世家,今天居然沦落到此番地步。真是悲哀啊!”
莉莉的愠怒已经行于神色,林基更是怒火中烧:“邓文迪你不要太猖狂了!莉莉是豪格森舰队的海军总长!你这是污蔑直属上级,我可以向修士会的远征检查厅控告你!”
“哈,真是个笑话。我刚才那句话哪儿有问题?谁不知道你们是老相好?何况,莉莉家大业大,浮士德那儿的军人世家都在帮她的忙,都城里也有数不清的关系网……不然这舰队总长的位置哪儿轮得到她!索尔号哪里就比不上塞万提斯号了?都是你们这群卑鄙……”
未等邓文迪说完,林基便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马刀,直抵在邓文迪的脖子上,两眼充满怒火毫不掩饰;几乎同一时刻,一直在邓文迪身后冷眼旁观的佩里将骑兵剑架到了林基头上,略懂一下锋利的刀锋就会急转直下,这个时候老兵的果敢和冷静在他脸上得到完美诠释。邓文迪身后的侍卫见状也立刻紧绷神经,飞也似的抽出佩剑和十字弓对准林基;莉莉身后叶卡捷琳娜早已咏唱完了咒语只,一道火球在她面前盘旋只等发动;每位船长身边的护卫都把手紧紧按在武器上;船长室里一片剑拔弩张的势头,每一个与会者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声。
“把武器都给我放下!”莉莉的一声大喝在这寂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林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收起了马刀,极不情愿地向邓文迪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歉意,缓缓退到了莉莉身后;佩里也收起了佩剑,颔首示歉后退了回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亏没有出啥事儿。我使了个颜色给和我一起来的布鲁托,他也冲我眨了眨眼睛。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邓文迪擦了擦豆大的汗珠,很快就从惊慌失措中缓了过来,口气依旧猖狂不已:“果然还是舰队总长说话有用啊……哼。”
他略微整了整衣领,三步并两步走到了莉莉身边,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自顾自指着她身后贴在墙上的海图说道:“我的观点刚才已经说了一半了……我们根本不知道第三舰队那群人在想什么。而我们刚刚与敌军交战,虽说击溃了敌人并且最大可能地保留了战力,可我们的位置和实力已经暴露。倘若在此时犹豫不决,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依我之见,我们应该向西开进,如果能碰上西路军最好,碰不上也无所谓:往西走有修士会修建的被称为“铁橡洲之盾”的凯特维山城,并有五千名全副武装补给充足的铁橡洲士兵在上面驻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只要西路军和凯特维山城的领袖不是白痴,西路就稳如铁桶一般。而且我们现在会师,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获全胜。到时候封地佣金尽入囊中,你们还有什么不满么?”
说到这儿,他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连莉莉都颤抖了一下:“咱们去西路进可攻退可守,等在这儿就是肥羊任人宰割了。各位出来打仗图的是什么?是海外的封地和修士会的赏金!不是无谓地送命!”
说罢,他直起身,挥手一扬自己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船长室:“信我的就跟我走吧!”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次并没有沉默太久。
“对不起,莉莉大人……我觉得邓文迪大人的话是对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我就先走一步了……”
短短一分钟内,十几名船长纷纷鞠躬致歉离去了。不久之后,海面上又再次传来船桨击起浪花的声音。原本如履平地的“塞万提斯号”,今天却令我感到摇晃不已。
雀苓鸥飞回南方了,夏季天空中取而代之的是海鹰。它们的鸣叫声充斥着更多的贪婪和冷酷,夹杂着咸涩的海风,使人难以平静。
豪格森舰队七艘主力战舰除了战沉一艘之外,有四艘都随着邓文迪的“索尔号”离开了,只有“塞万提斯号”和“飓风号”还坚守着阵地。我作为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小船长之一,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莉莉,”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舰队总长,你刚刚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的,为什么任凭邓文迪在船长会议上撒野?”
“他要真是纯粹撒野我早就把他赶出去了。”莉莉不由得叹了口气,失落的眼神中充满着无奈,“邓文迪人品是不怎么样,可他的父亲玻恩普.纳尔逊是修士会的高级教司,这次被任命为赛亚尔大陆北方口岸的守备大臣,所有从大陆出来的货物和辎重都由他眼皮底下过。而且邓文迪也不是只会说空话的废物……他十六岁就进入了大陆军官学院,三年就修完了五年的课程,而且还有一批退伍老兵的辅佐……我正是基于这些才没有和他撕破脸。况且……”
“况且?”
“这次的事我也拿不了主意,我到现在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更愿意固守,谨慎可不是一件坏事。”莉莉向林基招了招手,他随即端上了一杯咖啡。
“那么,”奥兰多举手说道,“在这里的诸君都打算采取吾人的建议了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无论他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留下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将成为生死与共的伙伴。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对前方的路也没什么自信。我们会在某场战役中葬身鱼腹?亦或是在某一次政治博弈中成为替罪羔羊?一切都是未知数。倘若汉娜这个时候在我身边,她一定能想到让我放松下来的方法——一个笑不出来的冷笑话,或者是一首幼稚的儿歌。然而这些只是我的无谓空想罢了。
“会议到此为止了,都回自己的船上努力吧。”莉莉从桌子上一跃而下,眼神又恢复了些许光泽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