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下起了小雨,秋天的寒意更浓了一些,同房的病人都已经醒来开始了一天的治疗,艳丽的红,沉静的蓝,诡异的黑,这些居然都是输进血管里的颜色,这在以前是多么不可以想象的,他们进入血液和癌细胞追击厮杀,当然也会伤及无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健康的细胞也都跟着成为了牺牲品,化疗的病人因为体内牺牲了大量的健康细胞而气若游丝眉头紧皱。窗户被关上了,佟宇只觉得空气里闷闷的混浊着满满的都是压抑的气息。
白血病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这些虚弱的身体因为有了强大的信念扛过了一次次让人为之颤栗的化疗、移植、骨穿、腰穿,每一次钢针透过肌肤穿过骨骼发出咯吱咯吱毛骨悚人的声音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从脚踝到大腿的骨髓被嘶嘶地吮吸着,阵阵酸麻,阵阵颤栗,他们都是“坏到骨髓”里的人。而每一位家属都是病人希望的载体和信念的源泉,他们在和病人抗击的过程中一次次显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耐力、勇气和坚强。一切为了活着,无论是为了爱人,为了孩子,还是为了父母,活着是唯一的目的,拖着自己残缺虚弱的身体,穿过枪林弹雨般的治疗,后边是紧追不舍的死神,强大而又冷酷无情。
在这样遥遥无期的游击战里,老病号和家属渐渐麻木,虽然一如既往的恐惧,却也是学会了在劳累、痛苦、疲惫中寻找欢乐,一朵小小的花,一顿可口的餐,一件廉价的新衣都是承载欢乐的藉口,无异于红军长征中发现了前面队伍遗漏的一只烤野兔一样的欢乐,人总得活着,高兴也是活着,难过也是活着,相信每一位白血病人都是强大的心理咨询师,抚慰着自己,抚慰着亲人。
佟宇叫醒了佟玉和佟毅,收拾东西出院,她要结束自己的游击战,她决定坐在原地等死神,坦然跟他一起走。经过一周多的相处,病房里的病人也都渐渐熟悉。佟宇一一和他们道别。
紧挨着佟宇的是一个3岁多的男孩,他还不能理解生死,依然沉浸在新买的玩具带来的欢乐里面,忘记了昨天骨穿时撕心裂肺的痛哭,佟宇抱起他亲吻他娇嫩的脸蛋,曾经有一段时间佟宇认为自己生病是报应,尽管她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后来再看到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甚至婴儿她立即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些孩子难道也会是报应吗?
对床是来自南方的男士,白皙而瘦小,说男孩他已经30岁了,说男人他甚至未曾谈过恋爱,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几年前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他倒在写论文的电脑前想睡会,却从没想过会再也回不去,再也没办法写下去,佟宇笑着向他挥挥手,她知道他怀念的何止是未完成的论文,更是未完成的人生。
挨着门口的是位丧偶的大叔,靠着募捐来的钱做了移植手术,两个月前已经被宣告手术失败,癌细胞残留触目惊心,他的两个女儿都尚未成家,大女儿却已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所有,她坚定地陪在父亲床头强颜欢笑不让他父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大叔虚弱的冲佟宇笑了笑想要坐起来,佟宇赶忙过去安抚他不能动弹。
白血病人在中国已经是400多万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他们聚集在北京、天津、上海以及各省会城市的医院或者医院周围,用坚韧的意志和求生的渴望与命运周旋和死神对抗。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渺小到用显微镜都看不见,可是他们也是改变世界的先锋,正是他们一批批地倒下,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精神,用自己的人生凝聚了一代又一代科研人员历精图治的成果,成就了科技的进步,迎来了医疗的发展,总有一天白血病会被攻克,这是佟宇一直坚信的。他们卑微的活着,痛苦和折磨让他们内心无比柔软,比一般人更加善良更加宽容。
这其实是一个家族抑或一个民族,佟宇想—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