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义传值班,还不到时间他就收拾妥当端着抽血的工具盘走向病房楼,刚才扫了一眼病人名单,赫然发现了佟宇的名字,他心里洋溢着彷佛是久别重逢后的欢喜,迫不及待要去到病房。到了佟宇病房门口,他倒又莫名胆怯起来,踟躇着不敢进去,犹豫了一下,他转身调转方向决定倒着顺序来,按照顺序,佟宇是第一个,他有些害怕自己脸上喜悦的神色被看出来,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去,医生之于病人应该是冷静理智,否则总是会少了专业的韵味。
待走进佟宇的房间已经快九点了,这是一个两人间,另外一个病人还没有入院。只有她一个人坐靠窗的床边侧着身子支着手肘看一本书。还没有换病号服,她穿着一件天蓝色娃娃领的连衣裙,裙子的裁剪非常得体,把她玲珑的身体展露无遗,高耸的胸部,挺拔的后背,盈盈可握的腰肢,她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斑点或者痘痘,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而且透亮,长发已经快要垂到了腰际,自然的黑色自然的发型,仅仅在后脑勺靠上的地方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发卡别住了刘海,未施粉黛,整个人就是天然无雕饰的一块璞玉,温润而清冷。如果不是手里的名单上显示她28岁,张义传一定会觉得她也就二十三四岁。他知道这是慢粒白血病人常年服用格列卫的副作用,病人的皮肤会越来越白,脸会常年浮肿,张义传忍不住又向她脸上扫了一下,她倒是没有浮肿。
他拿起名单,手臂有些微微发抖,定了一下神,尽量保持着刚才的冷静严肃:“核对一下姓名,1床佟宇?”,佟宇这才发现有人进来,扭过头来看了一下站了起来:“是的”,“你先坐下,抽个血,没吃饭没喝水吧?”张义传知道自己失败了,声音里已经不自觉地多了柔和和关切,“没有,护士告诉我了”佟宇冲他莞尔一笑的时候他正好拿起了她的手,那双眼睛大而亮,睫毛又长又密,双眼皮深刻而明显,彷佛看穿了他口罩、眼镜后面掩盖的秘密。他心里颤了一下,不自觉自己的手也抖了一下,还好她并未察觉。他急急避开她眼睛低下头开始系橡皮筋,不想她手背、肘弯处已经全部是淤青了,想必抽血打针这一类的对她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想起同学聚会时一个血液科工作的同学玩笑似的说起“白血病都是美女,艾滋病都是帅哥”,现在看来倒是真的,禁不住分外惋惜,心里更加软绵绵的不舍得把手里的针扎下去,他看了看她另外一只胳膊,佟宇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就这边吧,那一边胳膊比这个还厉害呢”。
因为要抽好几支管子,一时间房间里倒是沉默了下来,张义传心绪也平复了一些,一边抽血一边故作随意地问:“你老公没有来吗?怎么就你自己”。
这句话张义传思索了很久才开口的,他一是想试探一下她有没有认出自己,半个月前她来病房问诊的时候见过一面,同行的还有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士,俩人似乎很熟悉,但是举止又不是很亲密。一开始他以为是小夫妻来给长辈问诊,因为胸外科50岁以上的病人居多,他看了片子告诉他们需要马上手术不是很乐观,纵隔肿瘤已经很大了。佟宇于是郑重其事坐下来跟张义传一起讨论病情,有些迟疑地告诉他自己还有白血病,张义传才明白她就是病人,很是吃惊十分关注起她来,佟宇自己倒是很冷静也很镇定,依然能够简练精确地回答张义传的问诊,看得出她对自己病情和治疗都非常了解,问完之后她轻松地笑着同张义传道谢,并询问了详细的手续,仿佛生病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极大的震动了张义传,这些天他一直在盼着他入院,唯恐她去了别的医院不再过来,一开始不过是好奇,想的多了有些怜悯,再后来居然成了期盼。二是张义传也确实好奇,他刚才特意看了下她的信息,病历上写的未婚,而且当时同行的男士对她病情也不甚了解,甚至插不上几句话,可是他俩俨然关系又不一般。这不是妇产科,作为医生未婚与否是不影响治疗诊断的,但是张义传心里痒痒的,十分想探个究竟。
“没有,他办医保手续去了”佟宇抬起头冲他笑了,眼神里没有什么探寻或者惊讶的表情,他心里悄悄地开心了一下:“他是记得我的”。这种小小的快乐瞬间又被湮灭了,既然她并没有反驳把那个男士称作她老公,那么就算没有结婚也是有主了吧,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病他还会不会娶回家。想到这里他彷佛醍醐灌顶一样把自己从这场自以为是的暧昧里硬生生扯了出来,别人不会娶难道我会娶吗?终究是一个白血病人。
他抽完血出来的时候护士站刚交接完班次,夜班的护士正在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过来就不停地用手唤他过去,他皱了一下眉头,怕是在议论病人要从他这里打探些八卦。因为他们科室病房一向不够用,所以会有部分病人住进心外科,这里的护士很多不是本科室的又不能轻易得罪,所以尽管不乐意他还是过去了。秦小曼用下巴向佟宇的房间指了一下:“1床的那个佟宇,你们科从哪接的病人,白血病还能做这样的手术吗?”,张义传见他们讨论的是佟宇更加反感,皱着眉头说:“她是慢粒,这个型号的白血病应该没有问题,等检查结果出来不合格就不做。”待要走开,又转过身来问了一句:“谁是他的管床护士?”,陆颖正忙着整理病例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我”,“哦,陆颖,她现在没有家属过来你要多留点心。”张义传交代了一句正要离开,发现陆颖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张义传懊恼了,自己又不是她的管床医生,是不是关心过度被人察觉了,何况是陆颖,一直对他些许暗示,只是他一直不曾上心,他实在不喜欢陆颖这样大大咧咧的。然而陆颖显然并没有在意到他对佟宇的态度,皱了一下眉头:“唉,我也愁呢,昨天在病房哭了很久我都不敢去量体温,怎么也不来个家属,你们给她家属打个电话吧.......”。“哦......好”张义传答应着,忍不住又望向佟宇的房间,心里却不停地嘀咕:怎么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