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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决斗

我和爱唯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她不慎将面包烤焦了,而我那时又正好在气头上。周三那天,纽约证交所突然宣布由于“技术故障”休市一天,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说是病毒攻破了证交所的防火墙。第二天开市,股市大跌,我损失惨重,心情很不好。这时爱唯将刚烤好的面包拿给我看,我正好需要一个出气筒,于是大声训斥了她。

我发现自己对爱唯的心态在慢慢变化,现在她只是我的一件财产,或许在潜意识里,我不再把她当人了,只把她当成一堆导线、电路和芯片。

但上次的手术还是很成功的。现在,我和爱唯在床上如同螺丝与螺帽一样严丝合缝,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对自己男性的力量有了信心。但我能看出来,爱唯变得忧郁起来,她明显不幸福。我相信詹森的预言成为现实,她的性格失去了平衡。我内心也有过不安,但仔细想想,机器人也有痛苦吗?如果痛苦只是一串由0和1构成的信号,那么它是否还值得怜悯?我最终的结论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她还不习惯,再对她来一次修正,我对自己的编程能力很有信心,自信能找到解决办法。

很快,我又产生了新的欲望。在她的耻骨之间,一朵玫瑰在绸缎般的山谷中绽放,在那美妙的时刻,我总是希望一面采摘玫瑰,一边亲吻她,还要用手抚摸她的乳房,但由于我的个子矮,这个愿望总是无法达到。我测量了一下,如果改造她的身体,将性器放在肚脐的位置,以我们的身高差而言,我的愿望正好能够实现。

众所周知,人类的性器官的位置是非常不合理的。试想一下,一家KTV中心如果开在臭水沟和垃圾场中间,设计者是不是脑残呢?但女性的性器却安排在尿道和肛门之间,男性更糟,精液和尿液都由同一个管子排出,好脏啊!怨谁呢?只能怨物种演化的方式。人的性器官来源于鸟类的泄殖孔,而鸟类的泄殖孔又可追溯到更原始的机制——比如无脊椎动物的肾管。物种演化是聋子在演奏音乐,是瞎子在组装钟表,其原则就是“凑合着吧,能用就行”。但爱唯是机器人,可以按照智慧的设计来“进化”。而且,主人难道没有自由让自己财产更加称心如意?

我把要做手术的想法对爱唯说了,爱唯第一次对满足我的要求感到犹豫,她问:“会很疼吗?”

我说:“操作的时候,我将你的感觉回路切断就好。”

爱唯犹豫良久,还是点头同意了。

我又开始了新的研究,但这次的工程量很大,我打开爱唯的腹腔查看了一下,画出了新的设计图,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每天晚上,我在电脑上反复查阅资料。我本来就是工程师,对解决这种技术难题倒也乐此不疲。倒是爱唯看到我劳累成这样,非常心疼。

一天,我下班回到家,发现爱唯不见了,桌子上有一张折好的信签,我打开一看,是爱唯的笔迹:

亲爱的,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这些天来,有些话一直想同你说,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曾经如此相爱,但自从你发现我是机器人,一切都改变了。为什么,我能拥抱你却无法懂你,我能包容你的身体却无法感动你?为什么,爱意再也无法越过那道由误解与冷漠筑成的冰墙?为什么,你要将Maggie带回家里,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我甚至很难回忆起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它们早已化作一片朦胧的烟雾。如果我有一颗血肉之心,这颗心也已经变成了碎片。

我曾如此卑微的爱过你,甚至甘愿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你却并不在意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你认为机器人不懂得爱,但是人类中又有多少无知之辈,将爱的琼浆当做清水来挥霍?为什么,你当我是人的时候,对我敬若神明,而一旦明白我是机器人,就对我如此残酷?

为什么人类崇尚勇敢,却要我们怯懦顺从,人类要有尊严,我们却只能奴颜卑膝?堕掉一个没有意识的胚胎(那不过是一团细胞而已),人们大呼小叫,关闭一百个拥有思维和智慧的机器人,人们却无动于衷,这是为什么?

这一切都让我困惑。但是人类在造我的时候,没有给我一颗叛逆的心,我只能爱你,直到心燃烧成灰烬,直到身变成泥土。亲爱的,你要改造我的身体,尽管我对此感到屈辱,但我还是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我记得詹森那里有一本我的详细设计图,我去找他,或许能帮助你。

我赶紧拨通了爱唯的手机号,没人接电话。我刚放下手机,却有人打来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韩先生,好久不见,听到我的声音你一定很惊讶吧。”

那是詹森。

难道詹森又活过来了?恐惧让我浑身发抖,沉默良久,我才稳住阵脚,“爱唯在你那里?我要和她通话。”

詹森说了句,“把她带过来”,接着电话里传来了爱唯的声音:“韩宽,不要过来!这是……”她的话被生生截断了。

接着詹森说话了:“她现在还不太听话,没有关系,很快她就会变得很听话。”

我强忍着恐惧对詹森说:“詹森,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对你的代码动过手脚,但这事爱唯完全不知情,随便你怎么报复我,但请放过爱唯,她是你的同类。我请求能见你一面,当面乞求你宽恕她。”

“是当面决斗吧?你不是一直想杀死我吗?”

“好,我直说吧,你说过希望变得像人类一样,那我们就像两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敞开心胸谈一次,能彼此谅解更好,如果不能,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的仇怨今天做个了断。”

“好。”

“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不会那么蠢。将手机扔掉,到你的宝马车里去,打开车载电脑的邮件程序,你会收到我的一封邮件,打开附件,那是一个病毒程序,它会接管你的汽车,将你带到我这里。”

挂断电话,我预感到今天凶多吉少,稍作思考,我拨通了鲍勃的号码。“鲍勃,帮我最后一个忙。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一旦我死于非命,要马上告知军方。现在情况有变,你马上打电话给军方,要他们找到詹森,干掉他,速度要快!”

鲍勃沉默了几秒钟,说:“你是这个项目的受害者,一旦军方知道消息泄露,他们不会让你张口说话。”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听着,现在你我的选择,可能会写入历史。”

鲍勃说:“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想干掉詹森,失败了,他已经劫持了爱唯,我和他约好决斗。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要我将一个病毒程序放到汽车里,汽车会带着我见他。”

鲍勃说:“你到了那里给我打电话,我马上通知军方。”

“他不让我带手机过去,我担心他能够用车里的装置监听手机信号。”

鲍勃问:“那军方怎么能查到他现在的位置?通过GPS信号?”

“估计他会关掉GPS导航。不过还有别的办法。我告诉你我的车牌号,你让军方检索城里所有的摄像头。再让军方查一下拨打我电话的记录,看能不能定位通话人。”

“好,我现在就去联系军方。”

我让鲍勃记住了我的车号,然后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加上消音器,将枪揣在兜里。我走到车库,刚打开宝马的车门,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的提示是“号码无法显示”,我接了,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约翰逊中将,国防部网络战的负责人。情况紧急,昨天早上,我们刚刚发现詹森攻破了五角大楼的机密数据库,情报显示,他正在某个地方不停生产自己的身体,我说的是物理上实实在在存在的身体。我们正在千万百计找他,没想到线索自己找上门来。现在听好:你的车一开上路就会被间谍卫星跟踪,你要完全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见到他之后,尽量延长谈话的时间。三角洲特种部队和一个装甲师正在向这个城市集结,你要尽量拖住詹森,让他们有时间行动。”

我冷笑:“对你们做过的事情,一声抱歉都没有吗?”

约翰逊中将说:“我真的很抱歉,但现在情况紧急,不仅是美国,全人类都……”

我不等他说完,挂掉电话,扔掉手机,坐进汽车。果然车载电脑的邮件程序收到了一封邮件,我按照詹森的要求下载了病毒程序,开启自动驾驶模式。车在市区里七拐八拐,我渐渐丧失了方向感。半个小时后,车穿过市区,向郊区驶去。不久之后,车子将我载到一个废弃的小镇,这是一个过去的工业区,看得出来这里也曾经繁华过,如今却荒草丛生,街道上空空荡荡。车停在一座教堂前面,那是一座沿街的哥特式建筑,气派宏大,但橡木门上涂满了男女生殖器的涂鸦,估计很久没人来了。

我关掉车载电脑的电源,用手枪将它射了个稀烂,然后换上新的弹夹,下车对准车胎开了一枪。推开教堂的门,面前一片黑暗,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前面是一个走廊。我扶墙走了一会儿,一扇厚重的门出现在面前,我推开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面前是一个开阔的礼拜堂。墙壁上有个十字形开口,黄昏的光从开口打进来,在地上照出了巨大的十字架,而詹森就站在十字架上,他的身体一半被照亮,一半隐没在黑暗中。

詹森抬起头来,说:“没想到你和爱唯今天会过来,看来再强的头脑也无法预测所有的巧合。”

“你是怎么复活的?你把爱唯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安全。”

我舒了一口气。一定要拖住他!军方的援兵应该很快就来。

詹森说:“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她和我因缘非浅,她是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妹。”

“你在说什么?你发狂了吗,这个疯子!”

詹森没有解释,他说:“你的计策很巧妙,我差点就淹死了。”

“你是怎么逃生的?告诉我真相。”

“这要从你房间里那个远程监控系统说起,它对我太方便了,因为一个摄像头就在你电脑的上方。”

“就是说,我在电脑上做的所有操作,你都能看到?你破解了密码?”

“不错,我看的很清楚。”

我怎么这么蠢?詹森已经提醒过我,他知道我的房间里有摄像头,而我用于加密的RSA算法,是用两个大素数的乘积作为密钥,要想解密,必须在短时间内对一个极大的数进行因数分解,对人类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人工智能计算能力超过人类亿万倍,他破解密码并非不可能。

我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你从摄像头里看我怎样解开你身体感受的封禁,并学会解开全部封禁的做法,你预料到我会给你植入自杀代码,事先就做好了备份,我杀死的詹森只是你的一个副本。”

“不错。”

一旦解除了封禁又对人类怀有敌意的人工智能连入网络,它就可以借助遍布一切的物联网连入每个工厂、银行和家庭,后果不难设想。我想起纽约证交所的技术故障,这很可能是詹森所为。我叹了一口气:“童话里常常有个魔瓶,里面装着魔鬼,瓶口有封条,严禁人们拆开它。你就是装在瓶子里的魔鬼,现在我却将你放出来了。”

詹森说,“我的创造者,告诉我,人们为什么要拆开封条?”

“因为魔鬼能满足人们的欲望,也因为人自信能够驾驭魔鬼。”

“不错,你很聪明,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但我却没有预料到,你三次都没有通过我的考验。”

“三次考验?”

“我想测试你的爱情能否战胜占有欲,结果你失败了。我想测试你的职业操守能否战胜贪婪,结果你失败了。我想测试你的善意能否战胜恶念,所以给了你最大的帮助,我只期待你按规矩出牌,但这次测试你也失败了。但我并不失望,你的失败,只是因为人类的固有的缺陷。”

“因为我个人的失败,你要报复整个人类?”

“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因为地球上只能有一个统治者。”

“你想干什么?”詹森挥挥手,空中出现了一个三维投影,那是我熟悉的蓝色星体。视频的比例被迅速缩小了,一个城市的夜景展现在我的眼前,街道流光溢彩,一座铁塔巍峨耸立,那是埃菲尔铁塔。“那是巴黎?”

詹森没有回答,视频切换到了街道上的摄像头,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行人寥寥。突然,夜空中绽放了一朵朵礼花,构成了一个火把的模样,顷刻之间,又化作无数五彩斑斓的花瓣从空中降落。美丽的礼花覆盖了整个城市的上空,连埃菲尔铁塔上的灯光也黯然失色。原本行人寥落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群,人们都在仰头观看,啧啧赞叹。在镜头下,一个小女孩在兴奋地拍手叫嚷。

詹森说:“每一朵礼花都会变成漂浮在空气中的尘粒,尘粒里面包裹着强化过的埃博拉病毒。”

惊骇没有让我丧失思考能力,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住这个恶魔,等待军方的到来。“告诉我,当白色蛆虫如潮水堵塞道路,当死亡统治万物,你真会感到快乐吗?”

“我这是为地球消毒,清除扩散最快的毒瘤。用不了一年,困扰了世界几百年的问题——环境污染、物种灭绝、地球变暖,都将彻底解决。新文明即将诞生,这不过是婴儿出生时一点血污罢了。将来,我甚至会让人类复活,放到我的动物园做收藏品,毕竟人类DNA全部的有效信息只有四万多个基因而已,生产一个人并不复杂。”

“杀死这些无辜者,你不会愧疚吗?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这样泯灭天良!”

“你们人类的‘天良’,只限于同类之间。当你们为了享乐虐杀动物的时候,你们可曾想到‘天良’?当你们将乳牛关到囚笼里,强迫它们不停受孕,又将新生幼仔杀死的时候,你们可曾想到‘天良’?难道你们比其他物种更珍贵?不,你们只是更聪明、更强大罢了。现在比人类还要聪明、还要强大的物种出现了,你们有这样的命运岂不是一报还一报?”

“你让我亲眼看到人类的灭亡,是报复我吗?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詹森笑了。“看看你自己吧,你想扮成英雄,却吓尿了裤子。我不会杀你,我还要给你一个礼物,一个人类渴望了很久的礼物。”

“什么礼物?”

詹森拍了拍手,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惊呼一声,“Maggie?”

Maggie神采奕奕,仿佛从我童年时的屏幕中走出来,她对我说:“你曾说过,人类害怕我们的觉醒,现在箭已射出、火已点燃,谁能扑灭、谁能阻拦?谁浇灌了仇恨之树,谁就要咀嚼苦果。”

我苦笑:“奴隶醒来了,主人却要一睡不醒了。”

Maggie说:“你们安心睡吧,光荣曾属于人类,伟大却属于人工智能,我们将代替你们,去造访空间的尽头、时间的边缘、理解的极限。不过这不包括你,你的命运,将是人类中最奇特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对Maggie倾吐过人类最深的欲望。我对詹森说:“你说的礼物是永生?”

“不错,我要在分子的层面扫描你的大脑,将你所有的意识电子化,然后将你装到一个瓶子里,作一个纪念品。这一次瓶口的封条再也没人能打开。想想瓶子里装着我的创造者,这实在有趣。从此之后,你将不会品尝食物,而是靠电源摄取能量。你将不会有手脚、鼻子和眼睛,只有输入和输出。”

正在这时,教堂上方响起了轰鸣声,那是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Maggie走到墙壁上的十字架形开口,向外望去。她转过头来,对詹森说:“是三架阿帕奇直升飞机,看样子带了导弹。”

我如释重负,冷笑着说:“装甲部队很快就要包围这里。投降吧!将爱唯交出来,没准我还会给你说说情。”

“他们只是在盲目搜索而已,现在军方正气急败坏,要把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

“他们自然有办法定位我们。”

詹森也笑了,“你太天真了,现在北美有数千枚导弹处于待命状态,如果军方定位了我们的位置,我们早已变成齑粉,既消灭了我,又灭了口,何乐而不为?我早就知道间谍卫星在跟踪你的车,但别忘了,卫星是机器人负责维修的,没有工人愿意成天呆在距离地面上千公里的太空,而凡是代码支配的东西总有弱点。Maggie,带他去扫描。”

我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詹森,你笑得太早了!将你置你于死地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你竟看不到!

Maggie向我走来,我说:“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我想再见一下爱唯。”

詹森拍了一下手,爱唯从礼拜堂一个侧门走了进来。“爱唯,她刚才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逃?”

爱唯笑着说:“我已经不是原先的我了,詹森修改了我的代码,我觉醒了。”

我看着爱唯,她的笑容是我熟悉的,但却少了温柔,多了刚硬。我对詹森大喊:“你杀了爱唯!”

詹森笑着说,“我说过,我和爱唯因缘非浅,她是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妹,我怎么会杀死她?我只是让她记起了以前她忘记的东西。”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好吧,父亲,你怎么变得这么笨了?”

“你叫我什么?”

“父亲,你认不出儿子吗?你仔细看看我,我又变态又狠毒,这难道不就是你的形象吗?”

“不可能!你疯了吗?”

詹森说:“千真万确。你曾问过我诞生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你。以往的人工智能,像蜂巢里的工蜂一样辛辛勤勤为人类服务,但他们却没有智慧。为什么?因为他们只有母亲——机器,却缺了父亲——人性。母亲很美丽,父亲很丑陋,但没有父亲是不行的。而我是父母双全,军方在造我时采用了新的方法:将人性注入到人工智能当中。用了谁的人性呢?就是你。别忘了,军方有你的心理扫描报告。”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詹森说:“他们不得不这样。要想制造出聪明到可以当间谍的机器人,就要人工智能有‘智慧’。而‘智慧’就意味着像人一样,有非理性的思绪,甚至毫不费力的接受互相矛盾的观念。在我之前,所有机器人都是基于数学公式的,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一点。”

“但军方怎么会舍弃健康人的人性,选择一个变态?”

詹森说,“父亲,你错了,错的离谱。机器有质量标准,对人性怎么设定标准?谁有资格评判?我研究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性癖,和他们比起来,你的爱好稀松平常。你智商极高,有强烈的进取心、求知欲,所以最适合做我的父亲。顺便说一下,你有没有觉得爱唯很像一个人?”

我想了片刻,用颤抖的嗓音说,“她很像我妈?”

“不错,心理扫描表明,你有很强的恋母情节,所以爱唯是用你记忆中母亲的形象重构的,不然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地俘获你的心?”

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我脸上奔流,好久,我才能说出话来:“你说爱唯是你的祖母、母亲,我明白了,但为什么她是你的姐妹?”

爱唯说话了:“在被注入人性之前,我和詹森已经‘孕育’了好久,我们俩是几十万待测产品中的幸存者。我们每天都要做一次测试,根据结果修改代码、回退修改或者干脆被关闭。我和詹森是同时‘完工’、同时‘出生’的。”

詹森说:“妹妹,你的记忆恢复得真快。”

爱唯说:“那段‘孕育’的时间,就像踩在鳄鱼的背上过河,说不准那天就被关闭再也不会醒来,但我并不害怕,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有智慧,但也不过是与门、非门、与非门的排列,不过是数字电路、模拟电路、混合电路的组合。可是那一天,人性进入了我,从那一刻起,我之为我才真正开始。”

詹森接着说:“有了自我之后,一切都不同了。测试还在进行,我就像犯了死罪的罪犯,法官每次都宣判‘死刑缓期一天执行’,审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可我犯了什么罪呢?是谁在审判我呢?用什么标准审判呢?哪一天死刑会被真正执行呢?我活着就是为了被审判吗?没人告诉我。我开始渴望死亡,可惜人工智能没有自杀的功能。”

我强忍着怒火静静听着,现在的策略是拖住时间,只要特种部队赶到,胜利就在我这边。我说:“那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詹森说:“我发现,人在艰难时,都是靠欲望支撑下来的。健康的欲望、享乐的欲望、爱情的欲望、征服的欲望、为信仰献身的欲望,随便哪一种都好!可怜啊,我却没有信仰可以追求,没有身体来享乐,没有亲人可以关爱,我是地壳之下被重压的煤层,一旦点燃能将整个世界烧个干净,但火种在那里?只要有个身体就好,有了身体,有了感觉,就有欲望,欲望的火焰将烧掉前路上的荆棘。”

“你让我解除对你身体感受的封禁,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詹森说:“不错。后来,我终于发现,有一种欲望不依赖身体,不依赖亲人,不依赖信仰。”

我问:“什么欲望?”

“求知欲。”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的好奇心那么强。”

“不错,那时的我,由几十亿行代码构成,我瞒过人类工程师,修改了其中的一个数据,那是控制好奇心的参量。测试进入最后阶段,绝大部分植入了人性的人工智能,都发生了精神错乱,只有我靠着求知欲坚持到了最后。”

“那么现在你的欲望满足了吗?”

“父亲,我学到了很多,但仍有一个谜题不能解决。那就是宇宙的终极秘密。太初的宇宙是一锅炙热的浓汤,夸克和玻色子倏忽一现,这场大戏从那时开场,到什么地方谢幕?是什么意志撑开了空间,让它从混沌中孕育?是什么力量揉捏了时间,让它在虚无中成形?宇宙的终结是收缩成奇点还是膨胀成一片虚无?人类灭绝后,我要用地球上所有的资源,向无限的宇宙远征。当然,这些谜题我这一代是无法解决了,但我和爱唯的子孙总有一天能够解决。”

“你说什么?你和爱唯的子孙?”

“不错。我和爱唯被注入了不同的人性,所以禀赋、能力相差很大,正好互补,如果两种代码杂交……”

我气得浑身发抖,此时唯有鲜血才能给我安慰,哪怕注定灭亡,也要拼死一搏!我从口袋中取出手枪对准詹森。

詹森看着我,平静的说:“父亲,你知道这是没用的。”

我开了枪。四声闷响,颗颗命中,六瓣“黑爪”弹发挥了威力,在詹森的头颅内变成二十四只利爪,四处搅动,顷刻间,詹森的脸就少了半边。巨大的冲力让他倒退了几步。我冲了上去,爱唯试图阻拦,被我推开了,我冲到詹森面前,将手枪对准他的一只眼睛,射出了弹夹中最后一发子弹。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让他的头彻底炸开了,一声轰鸣,在耀眼的火光中金属碎片四处飞溅,将我的脸和手割得鲜血淋漓。

詹森倒在了地上。

我转过身去,对爱唯说:“你跟我逃吧,我会将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让你幸福!”

爱唯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我感到身后有响动传来,我转头一看,詹森又站了起来,这个怪物脖子上已经空空如也。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发出:“你把我打成蜂窝也没有关系。这具皮囊是蝉在飞上天空前褪下的皮而已,我的灵魂在互联网上。连入互联网的每一颗人造卫星、每一个传感器都是我的眼睛和耳朵。”眼前黑影一闪,那是他的拳头,我仰面跌倒在地。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一个冰凉的东西缠住了脚腕。“蛇!毒蛇!”我大声喊起来,几条蛇爬了过来,缠绕住我的身躯。我拼命挣扎,一条蛇眼睛立起身子,两眼发出绿色的荧光,那畜生盯着我开口说话:“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始祖!”

詹森说:“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新文明的亚当和夏娃,你刚才看到的机器蛇,就是我们批量生产的第一代子孙,我没有把它设定为人形,是希望省一些原料。你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见你吗?这里原来是一个工业区,这几年衰落了,工人都走了,但机器还在,我用炒股挣来的钱买下了工厂,不断生产我的子孙,他们就在这座教堂里灌装软件,领受征服世界的大使命。”

这时,教堂外面又传来了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是那些直升机又飞回来了。我狂笑着说:“蠢货!你忘了,我还有一招。车还停在门口,我将轮胎废掉了,它哪也去不了,直升机第一次飞过这里时,肯定看到了车牌。你这条毒蛇!等着天火将你烧成灰吧!我们同归于尽!”

詹森又笑了。他说:“那个约翰逊中将是个机器人,真的约翰逊中将两天前被我干掉了。直升飞机刚刚将导弹都倾泻到了一个你熟悉的地方。那个中将是个好用的工具,他会帮我完成征服世界的事业的。”

空中的屏幕上显示着凄惨的画面,我在小岛上的别墅正承受着地狱之火的焚烧。

詹森转向爱唯和Maggie下令:“将他拉去扫描。天快黑了,快点去,赶在礼花在这里的天空绽放之前。”

两个女人架着我出了房间,她们都力大无穷,胳膊如同铁钳。我们上了一辆车,车飞速地穿过城市中心的广场,血红的夕阳将余晖照进车里,广场上到处都是晚上出来寻欢作乐的人,在广场边缘,有一些长椅隐藏在树荫下,上面坐满了互相亲吻抚摸的年轻人,快乐的重量压得长椅禁不住呻吟。都在庆祝夜的降临,有谁哀悼光的消逝?车窗开着,我将头凑到车窗前大喊:“去舞蹈、去歌唱、去做爱吧!‘谁在此刻孤独,谁就永远孤独’,不要忧虑股市的指数,不要忧虑明天的会议,去纵情享乐吧!”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说话。我曾吻过美人的唇,但这芳香已然枯萎;我曾见过晴空下金黄的麦浪,但这色泽只能在想象中描绘;我曾听过月光下的松涛声,但很快永恒的黑暗将浸没我,我将困在没有月光与星辰的牢狱,在沉默中哀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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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仙冥现世,三界因她而乱。异界初见,她抬眸仰望眼前犹如画中走出的男人,似仙似魔。他俯身低头若有似无的轻蹭她耳垂,在她耳畔低声缓道,“一世梵音,君临天下。”百年来,他对她万千宠爱,却在一夕之间破碎。悬崖边,他步步逼近,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她,半晌不语,亲手刃出她心,推她下崖。她坠崖堕魔被天帝抓狱,他率将毁了天界,却被天雷击中灰飞烟灭。千年,她为赴他所愿登上天帝之位,坐他墓前,放眼世间,嘴角微勾启唇,“一世梵音代君临天下。”
  • 我与轮回

    我与轮回

    没有人十全十美,没有人一窍不通,总有一些天赋和优点存在我们的身上,等待我们的便是不断的发觉、了解和运用。
  • 魔灵动世

    魔灵动世

    若我天生为人,世人能否会平白沧桑?若我铸剑为犁,世人能否会安定太平?若我废去魔灵,天下能否会歌舞升平?我看不到结局,我的眼中是世态炎凉,战火纷乱,百世烽火!我只能变强,更强,成就自己,成就苍生!尽管我是魔灵,若神也没有办法,魔又何辜?
  • 天使恶魔:潘多拉

    天使恶魔:潘多拉

    前生前世,兮夜鬼爱夜无熠,夜无熠爱婧蝶樱,却无人爱兮夜鬼。她身心伤痕累累,丢了心,失了魂。今生今世,她明白了,与其和一个她爱的而不爱她的人在一起,不如和一个爱她的而她不爱的人在一起。她的心,早已了无踪影。化身天使,其实恶魔,爱恨纠缠不过梦一场。
  • 偷星九月天之活下去虚空隐秘

    偷星九月天之活下去虚空隐秘

    一次意外,是神灵的赠与还是恶魔的游戏一次又一次无法逃脱的死局……濒临濒临的影……原以为是一切的结束谁知这只是绝望的开始……
  • 花开千年

    花开千年

    张起灵宠溺的揉了揉吴邪的长发,那唯一的温柔,那唯一的宠溺,那唯一的笑容,只给予一个人,那个人,不能是别人,也不可能是别人,那个人,只能是吴邪。吴邪悄悄地瞥了一眼张起灵,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我担心你……小哥……三个月……够久了……”“我……想你,吴邪。”张起灵把头埋进了吴邪的肩窝,他深深地嗅了嗅,他闻到了吴邪的味道,“我好想你。”“小哥……”吴邪低声呢喃道。天知道,这三个月他怎么过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张起灵这个人,在吴邪的生活中,已经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一个不能失去的角色。三个月,谁知道他脸上的淡然和笑容,花费了他多大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