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了。
九月的太阳用它的热情普照大地,偶尔一阵凉风从水泥建筑间隙之间飘过,从人行道两边的树梢滑落,卷走了水泥盒子里的吵闹声,卷走了被虫子啃噬的叶片,最后挡在蓝色窗户外,消失在人群里。
此刻的林,正拖着沉重的行李,挤在嘈杂的火车站,自从初中毕业,父母就不再送过他去车站,离别仪式从离开房间的那一刻起,便已完成。在购票区,他看见有一对中年夫妇拧着包袱排着队,对着身边带着耳机的儿子,左一句:在学校,一定要认真学习。右一句:不要抽烟,不要酗酒。直到要进了候车厅,父母都还在千叮咛万嘱咐,儿子转过身,应了一句:“嗯嗯,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不要没完没了的。”转身头也不回的检票进了候车厅,父母在外面张望了许久,直到看不到儿子的背影,才黯然神伤地离开车站,也许下一次见面又是四五月之后。林看着这一幕情景,心里为这对夫妇莫名的感伤,也为这位少年的举措感到羞愧。他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想弄清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个少年的影子,自己曾经有没有也让父母这样无奈过、伤心过,答案是有的。前不久,他还把热情和温柔都留给了一个“陌生人”,也把耐心用在一个等不到结果的人身上,他汗颜,他羞愧,他懊恼。
进了候车厅,放置好行李后,拨通了电话:
“妈妈,我到火车站了,不要担心,我到学校了再给你们打电话。”
“好好,注意安全。”
从小到大,他就很独立了,他不是在富裕的家境中出生,也没有在父母的溺爱里长大。五岁时,他就敢牵着大水牛上山捡柴禾。七岁时,一边照顾未满周岁的妹妹,一边背课文,做算术。八岁时,父亲在煤矿挣了些钱,回家修砖房,做完功课,就去帮忙给工人和水泥,搬砖头。母亲经常向父亲抱怨,自从嫁到这个家庭就没有过过好日子,每天都被困在这个家庭里。因此在他十二岁那年,扔下他和五岁的妹妹,和二姑、大伯娘、堂姐还有堂姐家的亲戚一起去了浙江,在一家拖鞋厂做了两个月的流水线工人,也算是圆了出一趟远门的梦想。可就在这六十多天的时间里,却给林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至今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
母亲之所以选择在那两个月出远门,是因为她为这个家操劳了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停歇过,落下一身的疾患。父亲在那十多年里经常在外做工,不是在煤矿挖煤,就是在家私厂做家具、刷油漆,只有每年的年末一家人才能团聚一次。记得就在那年的大年初一,中午母亲就说父亲今晚要回来,一家人等到凌晨两点都没有睡觉,开着灯,静等着父亲的敲门声。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林带着妹妹去休息了,唯有母亲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早上醒来,听见窗外有“栤”“栤”的劈柴声。妹妹抱着一早醒来在枕边发现的一堆糖果,兴奋地走进林的房间:“哥哥,快看,好多糖果啊。”林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乖,我们下去找爸爸。”
刚下楼,就听见爸爸和妈妈的对话。
“这次回来,可能要晚点再出去了,我想把我们这个小家再配一列房间,等我们儿子以后结婚,也好有地方安置家具。”父亲杵着斧头,对着倚在厨房门边的母亲说。
“你要扩建,我不管,我已经在家累死累活十多年了,怎么的,我也要出一趟远门。他二姑(在林的家乡,“他”这个称呼表示自己的子女对其称谓,他二姑,表示儿子或者女儿的二姑)还有他婶婶一家决定过完这个正月,就要出门,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去。”母亲说完,转身进了厨房,烟囱里冒起了一阵青烟,直直的向上升腾,直到与云不分彼此。
林看到父亲有些无奈,先前憧憬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拿起斧头对着碗粗的圆木又是“栤”的一声。
虽然是年初二,有好多吃的却是除夕夜都没有的,母亲最拿手的韭菜馅饺子,诱人的红烧肉,还有锅里炖着的猪肘。饭桌上,林没有听见父亲和母亲的对话,父亲自顾自地刨(这个“刨”是一种夸张的吃饭方式)着米饭,母亲也没有再强调什么,而是不时的向父亲碗里夹着红烧肉。
三月初,母亲带着两套衣服,一床棉被,在三个人的注视下挤上了县城班车,车门关上的刹那间,妹妹不愿意挥手,挣脱了他牵着的手,向汽车追去,不停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T830列火车即将到站,请乘客们做好上车准备…”候车厅报站声打断了林的回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此时他的眼角略显不自然了。每每回忆到痛点,心犹如绞肉机一样搅割着,痛到面无表情。林就是这样一个柔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