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归是梦。阿扩真正醒来的时候,自己依旧在病房里,手脚照样被绑住不得动弹。他记得昨天自己亲了莉娜之后便失去了意识,之后的事已经忘得一清二楚,只是感到身体稍微一动就痛,跟梦里面的痛一模一样。
难以否认莉娜拥有不可抗拒的魔力,阿扩记得自己在亲吻莉娜的瞬间,脑海里想起了美央,大雨下紧紧看着自己坐在人力三轮车上的美央,照片上咧着牙齿大笑的美央,呆呆看着窗外的美央,阿扩脑海里的所有不同的场景美央都跑出来,或悲伤或高兴,一会像瀑布一会像涓涓细流一样,紧接着就忘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像上次那样,不一会儿工作人员解开了绑住阿扩的绷带。然而阿扩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扣上了脚链。
15.
美央失踪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美央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阿扩时常留意着报纸希望看到有关于她的消息,然而什么都没有。或许她去了月球,她不是很想去月球散步吗,阿扩自己安慰着自己。阿扩又再一次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然而回到的仅仅是自己回归于孑然一身,哪还会是生活呢。
不久阿扩辞了工作,开始写起文章来,也迷恋上了火车,阿扩觉得火车能把自己从一阵一阵袭来的颓败感中脱离出来。阿扩靠着之前工作打工挣来的钱和平常写稿得来的稿费开始了两年的火车之旅,火车从铁轨上驶过的声音让他暂时忘却孤独感。
两年的时间里阿扩坐掉了175张的火车票,以他对铁道部的贡献非得给阿扩颁个vip,如果说确实有这个东西的话。
在一次旅途中阿扩遇到了大学时代教他古文课的老师,老实说来阿扩对那个老师的印象并不好,他的课讲的天花乱坠,能就一个字讲两节课,能从唐代讲到男女关系讲到家庭关系再讲到恐龙时代,跳跃性之大令人摸不着头脑,班级女生暗暗叫苦。途中阿扩和老师就一些平常事聊了几句。
末了阿扩还是就老师讲课的问题向他提了出来。
“的确是的。我也发现了。”老师说,脸上带着笑容,乐呵呵的,像单纯孩子那样的笑容。
“起初我为了审查自己讲课的水平,上课都会用录音机录起来,回家了重新听然后进行整理。后来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到了课堂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平常一些我想不通透的问题在课堂上全部变得透明了,一下子就解决了。”
“的确不可思议”阿扩说。
“我把这个叫做潜能。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个东西,只是沉睡着未被开发出来,它需要特定的孕育场所,它本身就居住在我们体内。”
阿扩似乎从老师的谈话中领悟到了什么,开始构思他的《月球计划》。两年的时间里阿扩听过了许多的故事,天上星星一般有的闪闪发亮有的暗淡无关,如果把那些都装订成册的话估计能有好几卷。每个人把他们的一生用浓缩的形式简明扼要地表达出来,不吐不快,的确如果遇到阿扩这种愿意倾听的人的话。
途中也遇到谈得来的人,这时候阿扩话便多了起来,讨论自己喜欢的作家喜欢的年代,以及高中地理课学来的世界各个有趣的地方,小学时候看的《十万个为什么》,看过的动画片都能成为聊天的话题,这感觉不坏,仿佛双手伸进了温暖的牛奶液当中,暖融融的。
也遇到过几个好感的女人,聊天总在舒服的氛围中进行,甚至说到了合拍处便和对方的手紧握着,没有什么不舒适之感。有一次和一个女人做爱了,在半夜无人的车厢里,火车晃悠悠的前行着,外面漆黑一片,火车内部散发着橘色的灯光,人少得可怜。窗外头依然黑漆漆的,仿佛这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火车和铁轨触碰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喘息声。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不再需要前思后想,所有的郁郁不乐已然成为过往,崭新的日子会降临,阿扩如此想到。
然而渐渐的阿扩发觉,当自己听得越多的陈述见识越多的事,越是能通过其明确地了解到一个事实——人生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徒劳感。他们在阿扩身上一吐为快,久而久之那些故事像筛掉的沉渣一样存在于阿扩的身体,像雾骇山岚一样笼罩着他,薄雾散去,其结果直指宿命式的结论——死亡。
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阿扩结束了两年的火车之旅,待在家闭门不出,几个月之后《月球计划》完成初稿。扉页写着——为了纪念去月球散步的妻子。
16.
阿扩醒来发现自己处于与原先所住的地方不同的场所之中,房间结构相同,但阿扩嗅出了这里潜藏的某种难以说明的让人发晕的黑暗,像阴雨天气一年四季都不会改变一样,其味道充斥在房间每一处,柜子,床架,窗户等等都已深深浸染。这黑暗之中又夹杂着浑浊的光线,是穿过遥远的地方到达的光线,微弱无力,奄奄一息。黑暗和光线融合着,带着死亡的意味,对,在这里,死亡似乎已悄然入住,悄无声息,阿扩嗅出了就是这个无法改写的终究沦落的死亡气息。它就在这,仅仅盯着阿扩。
阿扩醒来,巡视了房间一遍,看着双脚的铁链,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打上“深度患者”的标签,关在阿润之前说过的神秘大楼的地下房间。阿扩明白今后自己的人生只剩下清晨一个小时看见阳光的机会,而其余的全部都交付给浑浊的房间,直至终了。
阿扩昨夜突然发起疯来,在酒吧里大肆打砸,爆开的酒瓶,破碎的灯管,裂成两半的桌椅,阿扩像吼叫的猩猩一般横扫面前的一切,不可阻挡。不仅如此,阿扩打伤了莉娜,此时莉娜还在看护室里。在一天之内阿扩两度失去意识,产生的破坏无法预测,医院对阿扩将来的情况也难以把握,便将他列为“深度患者”。
阿扩坐起身子,同住的男子便拉着他,一脸奸笑的样子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这男子原是宇航员,后来在一次实验中由于飞船设计的缺陷导致了舱内空气的缺失,氧气供养不及时,使得男子脑内部分功能遭到破坏,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人,而且满足胡言乱语不着边际,他也同样在这神秘大楼的地下室里,双脚扣着铁链。我们每次看到宇宙飞船都成功升天,全国欢天喜地地庆祝。其实在这背后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的实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才能获得成功,而在这试验之中必定有牺牲者,这男子只是其中之一。
“下一次就是你了。”男子又重复了一遍,咧开嘴露出红色的牙龈。
阿扩不明白什么意思。
“告诉你一个秘密。嘘——”男子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继续说道,“在我们上面这座大楼里,有一个虫洞,嗯,就是那种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可以在宇宙中穿越的虫洞。他们长久以来在那里进行试验,虫洞还无法控制,他们在这座大楼里用疯人院的外壳进行伪装进行着科学实验。每当需要用人的时候就从我们这些人当中抓去,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无药可救的,放出去也是对社会危害严重,他们倒不如这样处置我们,我们没准还有点用处。之前这里好多人的,像我们一样双脚被扣着铁链,然后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不见了,不过谁会注意到这个呢,我在这里住的最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拿我做实验,估计是之前对我实验的失败有一些愧疚吧,嘿嘿,如果他们当真这么想的话,我多少就不会那么愤怒了。残忍啊,他们在我们身上装上定位系统送进虫洞里,然后观察我们穿越虫洞飞越到哪个宇宙空间里。说白了,我们都是要死的。你是下一个。”
阿扩觉得这男子说话挺有意思的,便像之前回应阿润那样,打发无聊的时间,便问男子:“那这虫洞能把我送到月球吗?”
“说不定可以呢,运气好的话。那虫洞什么地方都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