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艺又来医院,在过道的长椅上一直等着。
“苏小姐,麻烦你告诉张岚,我还得赶去参加电影节,恐怕不能多留。”童艺表现得很平静,但我从他话里听到的尽是无奈,那种无奈就像我对白振的心情。明知道对方是有情的,却捂不热他故意冰冷着的心。
“我不见他,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张岚委屈而气愤,“你跟他说我不见他,你说我死不了,让他不要再来了,赶紧去参加电影节吧,正经事要紧。”这老太太激动得像瞬间就康复了。
我赶来赶去童艺也不离开,说一定见一面才肯走。我猜他是怕张岚有什么危险,他们就只能下辈子再见了。张岚却说死说活都不见,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女孩。白守墨该买饭买饭,该看报看报,对童艺和所有人都置之不理,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依我看他是真的活明白了,到了这个岁数一切都看淡了,童艺的无礼,张岚的嗔痴,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不愿理会罢了。
这天晚上,白守墨居然兴致盎然自己打车跑去看电影,让我照顾好张岚。我猜他是制造机会给张岚见童艺。可张岚无论如何都不见,推说自己这个邋遢样子不愿见人,我说您就是说我不属于人类呗。这小老太太也懒得搭理我,背着身装睡觉。
我一直以为她睡得安详,可过了很久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点害怕,于是拍拍她要她继续给我讲故事。她转过身眯着眼睛虚弱道,“小苏啊,我感觉很不好,你先不要叫医生,有几件事你拿笔记下。”我慌了神,不知道是叫医生好还是听她的。
“你别慌,听我的,我一下还死不了,你先拿纸笔记下我说的。”
我于是赶紧取了纸笔开始记录。张岚还是要求将她火化,骨灰交给白振扬掉;北京的老房子有一箱子她过去写了没有投递的作品,全部交由童艺处理,这让我很震惊,但是她强调一定要等她化骨扬灰了再给,现在要童艺马上离开,不要再逗留;另外她希望我不要破坏白振和安安的婚姻,还要我转达安安一定要生个男孩出来给白家,再忙事业。我写完张岚迷迷糊糊检查一下在上面签了字。我想完了,这可是老太太的遗嘱,我这辈子是别想跟白振在一块了。后来一想文学作品里的遗嘱都没几个能被很好地完成,况且火化这事白家的两个男人就一定不会执行,我跟白振的事就更不重要了。
等我把医生叫来,张岚已经昏迷,我想我又要挨骂了,这纯粹是陪着神志不清的中风老太太瞎胡闹。又一次有惊无险,没等看电影的白守墨回来,张岚已经转危为安,倒是把我和守在门外的童艺吓得够呛。但白老太太上次颅内出血没有消除干净,现在影响到某些神经,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帕金森症状,她不住地摆头,像是要说话,但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看得人心疼极了。我不敢再提让童艺进来见她,怕她反对又说不出来更难受。童艺向医生了解了情况在外面候着干着急没办法。张岚一直抖,抖到白守墨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居然神奇地安定下来。我又开始同情童艺,出来安慰他,说他毕竟年纪不轻,也要注意保重,这大半夜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休息。童艺说回去也睡不着,担心这边,不如在这守着。我说不如去喝杯咖啡,我也累了。于是我开车拉着童艺来到一家内部咖啡馆。所谓内部就是没什么圈外的人知道,所以很安全。但就算是圈里人看到童艺也都纷纷侧目,我们一路寒暄好容易进到一个包间。童艺的脸马上沉下来,我才意识到他其实也是个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