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太本名叫张岚,是50年代电影女明星和鸳鸯蝴蝶派小说家的女儿,50年代初出生在上海。****时女明星跟个官僚资本家逃到国外,剩下张岚和小说家被关牛棚。张岚亲眼看着父亲自杀,然后被革委会的人在某部门的图书储藏室里关了两年零三个月。后来在一个同学父亲的帮助下,张岚得以成为下乡知青,去到河北北部的白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刚到镇上的时候,镇革委会主任看上了张岚,追求她不得,就办学习班整她。主任问张岚对逃到国外的民族敌人女明星和自杀的走资派作家有什么看法和认识,张岚说他们都是用不同的极端方式追求自由的英雄。于是张岚又被关了起来,主任说她是无法再教育好的叛徒后代,妄图勾引革委会干部谋取私利,要她走到哪都挂着破鞋。张岚也不反抗,每天挂着破鞋该吃吃该睡睡。后来主任拿张岚没辙,就把她扔到白村去了。和村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苦是苦,可总算平静了下来。
白老头本名叫白石来,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另外一个妹妹叫白石花。白石来一家宅心仁厚,看到张岚每每被人欺负,总会暗地里帮忙。大队书记巴结镇革委会主任,分给张岚的工作总是最辛苦的,白石来他爹就让白石来帮着张岚把大部分的活都干了;书记克扣张岚的公分工资,白石来他娘就让张岚到他家吃饭;还有白石来的妹妹白石花,上海来的大姐姐张岚实在是优美得无法不使她崇拜,她时常跟在张岚身后,偷偷模仿张岚内八字的走路姿势,张岚戴一顶宽边的绿色军帽,白石花就用硬纸片卡在自己的破布帽里戴着冒充军帽,张岚说话带上海腔,白石花就模仿着说“好不啦。”
白村不大,刨去几百亩良田,剩下村庄的部分非常小,一条村道插进村子,把白村分了上街下街,拢共几十户人家,各家都沾点亲,全都姓白。张岚当然以为她逃到这干净的小村子来是她能争取的全部自由,总不会再离开。上街下街转一圈,白石来总算是个不错的小伙,人长得清秀干净,话不多,非常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镇上上过初中。
在那样的境遇下,张岚依然我行我素,她不会在乎拿多少公分,大队书记会不会在档案里写她的差池,她甚至经常矿工带着小她两岁的白石来到城里看电影。
“电影是一种视觉和听觉的语言,懂吗石来?”张岚自顾自地讲给白石来听,“就像小说是通过文字来表达,电影是用声音和画面讲故事,是导演用声画在跟我们沟通。”
白石来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不明白什么理论化的爱情方式,但他知道如果张岚需要他,他永远义不容辞。在内心深处白石来比张岚还要委屈,他不明白这样优美的姐姐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会被大上海甚至整个国家遗弃了,扔到这无人问津的小山村,被这些目不识丁的小丑们愚弄。白石来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强大,这全是因为张岚。
而张岚只是觉得憋屈,那些被关起来的幽暗日子使她更加强烈地渴望着自由。对未来她并不感到恐惧,她知道那些跳梁小丑粉墨登场的结局注定是自讨没趣地偃旗息鼓。这是她父亲临终前告诉她的,他要她不要恐惧,无论到了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只要坚持着对自由的追求,总不会走向灭亡。他告诉她,他的选择是平和而经过长期思考的,他等不到了,他希望她能等到。
直到1977年,******一句话将整个中国青年的命运重新改写。张岚鼓励白石来拿起书本复习考大学。那时候想要拿到复习资料简直比登天还难。张岚聪明,想到废品收购站一定有从前高中毕业的学生当废品卖掉的旧课本,白石来就连夜赶路到城里废品收购站找课本。谁知道别人也不比他们傻,旧课本早就被炒到了三五块一本。白石来买不起,就趴在废品收购站的墙上抄课本,饿了也不舍得买干粮,喝几口水接着抄,三天后居然抄了整本的代数和语文回来。张岚抱着课本看着虚弱得马上要晕倒的白石来,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从来没觉得这样委屈过,我们的国家怎么了?要这孩子这样折腾自己来获得学习的机会,她甚至开始怀疑父亲说过的那些话。
张岚没有拿到介绍信,无法报考大学,原因是什么可想而知,所有人都不会放过她。而仅仅初中文化的白石来也与大学失之交臂。毕竟憋了十年的考生有五百多万人,录取的就只有区区那么二十几万。
张岚只是替白石来遗憾,她觉得白石来这样一个聪明有悟性的男孩不该就窝在这小村庄里荒废青春,而她自己是早已看淡了的,回到城市里去读大学亦不会有什么变化,世人的嘴脸不是换一种制度就会改变的。直到有一天,白石来从镇上拿回一份人民日报……
白石来指着人民日报上偌大的北京电影学院招生简章给张岚看,“你要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