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滋味仔细地想了想,眉头先是皱着,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松开了:
“这个,你得去问刘波呀。”
“我问了,他说不行。”滋柱嫂子很失望。
“那我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赵滋味很轻松地说着,之后,滋柱嫂子又寒暄了几句,说村长有病在身,就不要再忙活了,好好养病就是了的客套话,也就离开了。
另一个被敲门的是刘波家,也是这个时间,敲的人却是夏胜男和夏开会。
刘波对这俩人的同时出现已经不再诧异,请他俩进了屋里,夏开会就说:
“刘村长,这年过得很滋润呀!脸色不错嘛!”
刘波没有笑,话语中却还是透出了喜悦的颤抖:
“哪里的话,过年过得都快累死了,现在,总有忙不完的事!”
“我的房子,不要了,胜男家的,就留给她丈夫吧!反正,赵家庄以后,不会再是夏家、赵家的赵家庄了,她丈夫虽然是一个外姓,也不会太吃亏。”
刘波显然没有料到这句话会从夏开会嘴里说出来,反应了好一阵,才合拢了嘴巴,清了清嗓子,镇定了一下,说道:“那你们打算去那里?”
“我们已经在城里看好了房子,不是咱们这里,是好远的一个地方,一个没有咱们赵家庄人的地方。”
“可是,差额没法补偿的。”刘波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我们不要了。”夏胜男接过了话头。
刘波转头看着夏胜男:“什么时候出发?”
“过了十五吧!再给我爸和我珏叔上个坟再走。”夏胜男说道。
“这是你们自己定的,我也没办法,祝你们好运吧!”刘波很勉为其难地说道。
十五过了之后,赵家庄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新村那里搬运东西了。有些人心急,早早就付了钱,拿到了钥匙,搬进了新房。可是,兴奋的赵家庄,没有发现,有些人,包括那些亡人,永远地离开了赵家庄,有笑着离开的,有哭着离开的。
后来,随着六栋楼房的先后竣工,付钱拿钥匙的人也多了,每天都能看到有人骑着车往自己的新房里运东西。滋柱嫂子和夏开会、夏胜男的离开,没有影响到这一大运动,也没有人去理会这些事,人们太忙了,人们还在憧憬着自己新的生活。
赵滋味也搬进了新房子,他逢人就说自己住不惯,说楼房把他紧紧地困住了。
春天本来是生机勃勃的季节,却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赵家庄的最后一天到来了,从这一天起,赵家庄的人们,将再也回不到赵家庄的过去的日子,赵家庄终于到了它不得不搬的时刻。
最终的搬迁定在了清明节那天,这个日子不是赵家庄人定的,而是由于镇上和天源煤矿签的合同到期了,天源煤矿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推土机直接开到了村民的家门口。赵家庄的人不是自愿走出家门,而是被推土机赶出了家门。多少人看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房子,在推土机几秒钟的破坏之下,夷为了平地。女人哭了,男人悄悄地抽了抽鼻子,好多小孩子不懂事,紧紧拉着妈妈的衣角。
有些老一辈的人,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房子,抱着自己的家的大门——门板已经被卸走了,儿子在一旁沉默,儿媳妇去拉着婆婆,孩子一个劲地叫着奶奶,奶奶。可是,推土机却没有停下,轰隆隆的声音盖过了哭喊声。推土机的挡风玻璃被置成了单面玻璃,看不到里面人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被这样的场景所感动。
下午时候,全村人就差不多全部搬到了新村里,由于搬家,大多数的赵家庄人,都忘记了今天是清明,还要去祭祖的,自从有了赵家庄以来,赵家庄的祖坟在这么重大的一个节日里,被冷淡了。然而,却有着另外一个纪念形式。一大早,刘波就已经安排人在六栋楼之间的空地上摆上了桌子,并通知大伙晚上大家一块吃饭。黄昏时候,全村人陆陆续续集齐了,一起坐到了席里。刘波的意思,是要在大家都搬进楼房之际,一起吃顿饭,乐呵乐呵,算是赵家庄的大“温锅”吧!
刘波从挂着“和平村居委会”牌子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这是征求镇长意见取的村名——看着大家都在饶有兴味地等着上菜,一起拿眼睛盯着自己。刘波不禁觉得自己很伟大,兴奋地说道:
“赵家庄的村民们,不,是和平的村民们!从此,我们就是一个新的集体了,我们住上了楼,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好!”村民们一阵欢呼。
“大家不要担心没地种的事,大家都会有事可做,不会比在赵家庄种地活得差!我已经和镇长说好了,只要是我们镇上的厂子,大家都能进!优先保证大家的工作!”
“好!”又是一声欢呼。
“今天是清明节,我们一起来庆祝庆祝!现在,我们就开始吃了!清明节没有酒,只有饭菜,大家一定要敞开肚子吃!”刘波说完,笑嘻嘻地坐到了最南边的那张桌子里。他的左边,空着两个位子,一个是给赵滋味留的,一个是给赵滋乐留的。这俩人,都没有来。
一直没在和平社区村民中抛头露面的赵滋味并没有平静,不久之后,他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理由就是之前非法向碳素厂售卖土地。
由于和平社区楼房还有多余,搬进新楼后的老赵家庄人当中,渐渐地住进来了一些其他村子的杂姓,这使得之前赵家、夏家之间的冲突不再那么强烈了。茶余饭后,他们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出门来坐坐,偶尔,他们也会向新来的住户讲一讲发生在赵家庄的那些事,多数时候,谈话会很和谐地进行着。
只是,他们在赵滋味这件事上,看法不太一致了。夏家的说,这是赵滋味卖了地,有人举报了他,才被带走的;赵家的说,这是村长太累了,需要休息,这只是他想躲着村里事的一个手段而已。有些看上去明眼的,在外面走动多的人说,这是镇长暗中报复赵滋味,一开始是他把镇上扣下的钱都给要了回来。还有说是新任的村长为了给赵家、夏家人一个下马威,才使得这招。总之,各种议论纷纷。这成了和平社区六栋楼下一个长久不衰的话题。
在和平村建成的夏天,一个下午,一队骑着自行车旅游的老人,骑车到两座山之间的时候,被一个挂着“天源煤矿”牌子的巨大厂区挡住了去路,他们的脚下,就是之前的赵家庄,两年前的春节,他们到这里游览过,看过了赵家庄的风水,见到了村长赵滋味,那个时候,赵滋味还没有消沉,还想着在哪个时候哪个时机下,让赵家庄的人过上有滋味的日子……
老头们停下了,看着天源煤矿的围墙,里面正在轰隆隆地建设。
“我看着,那股气已经往北边飞去了。不知道那村里的人现在生活怎样?”为首的说道,还是上次和赵滋味对话的那个老头,什么也没有变,除了他的肤色被夏天的太阳晒黑了一点。
“估计会好吧!反正,这里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可是,我不懂,这座工厂怎么还选这里建址呢?这里风水不好,村子都没了,他建个工厂就能幸免?”另一个疑惑地问道。
“谁知道呢,是不是他们村官找了关系,贿赂了厂里的领导呀。”为首的那个悄悄地笑着。
“哎呀!现在的社会呀!就是不让人活呀!”另一个说着,“走吧,大哥,我们换条路吧!”
一群老头蹬着自行车,按原路返回,这正是今年春天,赵家庄人搬迁的路呀!他们往回过了赵家庄的前山,另外找到了一条路,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里。
这个时候,在和平社区后面的坟地里,被法院缓刑的赵滋味,刚刚被放了出来,他正站在夏大爷和夏倔牛的坟旁,摆上了白酒和菜,默默地哀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