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风连续吹了好多天,天空偶尔掠过几只海鸟,空灵的悲鸣声还没落入海面便被风刮跑了。
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大堆碎物积聚在礁石附近,随着风向不停地撞击着礁石,一些较轻的物体,被刮到沙滩上,寄居蟹比平常更加忙碌地在这些物体之间来来往往,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满足它们那永无止境的找寻一样。
在这些漂浮在海面的细碎之物当中,有一个红酒瓶夹杂在里面,瓶口塞着软木塞,里面有一张纸条。因为瓶身是深褐色的,并且可能是在海上漂流的太久,显得非常旧,如果不仔细看,估计是看不出这是个漂流瓶的。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心事,也许是一份想念,也许是一份怨恨,也可能是一份心情,总之是矛盾地想埋藏在心里又渴望表达的那种情感,于是那些遥远的陌生人便成为了理想的诉说对象。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渴望从那些熟悉的眼神里逃避出来,投身陌生而淡漠的凝视或倾听,仿佛将自己置身这种冰冷里,才能感受到不带同情的温暖一样。所以漂流瓶便带着这种独特的情感和对陌生的渴望,漂泊在茫茫大海里,直到那个陌生人出现,将它捡起。
也许大海跟陌生人一样,同样对这些情感漠不关心,所以想念也好,怨恨也好,都可以在这里恣意地流浪吧。
阿春先生跟阿不的身影出现在海边的时候,太阳已经离开海面很大一段距离了,他们看见有几只海鸟停留在礁石这边,所以便往这边走了过来。海鸟因为有人靠近,先后都飞走了,只剩下一只不知道是警觉性太差,还是知道阿春先生不会伤害它,所以静静地站立在那块低矮的礁石上面不动。
阿春先生望着这只海鸟,目光无意间往下,便看见了那个漂流瓶。
阿春先生起初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瓶子,没太在意,但没多久刚好有一缕阳光从礁石的缝隙当中投射过来,穿过瓶身,将那张暗淡的纸条带进阿春先生的眼睛里。
阿春先生找了根棍子,将漂流瓶慢慢勾到手够得着的地方,拿起来打开瓶子将纸条倒了出来。纸条上没写任何字,只是一张纸,没有任何可供猜测其情感内容的表达。
“奇怪。”阿春先生将纸张重新放进瓶子,扔回海里,然后在沙滩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沉默是一种最深刻的痛。”
阿春先生将视线拉向很远的海面上,一只手抚摸着阿不的头。“可能这个人真的很悲伤吧,有些事情会让人彻底失去力气,说不出来,也无法忘记,所以只能沉默着,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变成一条岁月里的刻度,清晰地记录下这种痛。”
阿春先生顿了顿,视线依然停留在遥远的海面,“阿不,我想有些人是不喜欢让人知道自己的心事的,他们扔出漂流瓶,不是为了诉说呢。沉默的心事在海上漂流着,也许它会靠岸在某个地方,可永远也不会靠岸在某个人心里。我想他们扔出漂流瓶,其实是在找寻也说不定呢,找寻一份没有答案的答案吧。就像夏兰一样,她好像一直生活的不是很开心呢,有时候我会想当年我勇敢负起的责任,也许在当初她会感动,但以一辈子来看,其实对她可能是一种伤害也说不定呢。不知道她有没有偷偷地扔过漂流瓶哦?”
那只静立在礁石上的海鸟,突然飞走了,阿不被这动静惊的突然站了起来。海鸟随即飞远,阿不又重新蹲了下来。
“没事啦,阿不,不要这么胆小咧。一只海鸟都把你吓到哦。”阿春先生微笑着看了看阿不,“从寒昨天打电话回来说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很久都不会回来呢,问他去哪里又不说,我觉得他跟这漂流瓶一样,可能也是去哪里找寻什么东西吧。”
“阿不,你总是沉默,是不是你也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悲伤呢?没事的,生命就像院子里的茶花,总是会有花期和凋零的时候的,只要过了这个冬天,一切不就都会好起来了吗?你看那个太阳,无论离开多少次,第二天总是会回来的,所以我们要勇敢地对待这些生命里需要经历的悲欢离合啦。”
阿春先生站起来,走到那根依旧横躺在沙滩上的浮木旁边,浮木上面爬上去了一只螃蟹,正在用钳子不停地从浮木的缝隙里夹起什么东西放到嘴里。阿春先生将螃蟹小心地抓了下来,放到沙滩上,然后将浮木推进海里,借着海浪,推的远远的。
“阿不,就让我们把心事都放在这根浮木上面,让它替我们去流浪好了。”
浮木远远地离去,慢慢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阿春先生招呼阿不,朝着家里走去。一些早起修补渔网的渔家女,看见阿春先生,很礼貌地问:“阿春先生,遛狗哦。”
“是啦,遛狗啦。”
笑声跟着季候风,向着那根远去的浮木远远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