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刚躺下那老头就开始打呼噜。李先生拉着我起床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穿上衣服跟随李先生走出病房，我们绕到楼后面蹲在松树底下。
我说，“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李先生眼睛瞟了一下说，“你看。”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是护士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小护士正在屋里面写什么东西。
“我早调查好了。”李先生说，“今天她值夜班。”
“你想做什么？”
“看她呀。”李先生说，“赏心悦目。”
已是立冬，晚上空气很凉，我冻得瑟瑟发抖。
我说，“你赶紧看，看完了回去睡觉，冻死了。”
突然，小护士扭头向窗外一看。
我和李先生猛地低下头。
这天晚上是我们最后见到这个小姑娘，后来她神秘消失了。李先生从其它的护士嘴里隐约知道了内幕，小姑娘因滥用药物死掉了。事情就发生在她值班的那个晚上，小护士感冒了，自己给自己注射了青霉素。但是她没做皮试，青霉素过敏，不一会工夫呼吸困难，窒息死亡。这种低级失误发生在一个护士的身上真是不应该，院方为了自己的声誉，赔付了一些钱了事，同时对外封锁消息。对我和李先生来说，这些都是小插曲，就连我们生病住院也是生命中的一个插曲。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情况基本稳定，然后我们出院了。
我和李先生出院时，天空落下冬天的第一片雪花，白茫茫的一片。住院之前，万物还是萧瑟一片，现在已经是大雪纷纷。我说过，在住院之前我和李先生之间没什么情意可讲，我们只是雇佣关系。住院期间，我和李先生的关系发生了细微的关系，我们之间似乎有了友谊。之所以会这样，我想最主要是因为李先生开始对我坦诚相见，他向我诉说了他年轻时的一些事情。朋友，当然需要坦诚相见，知根知底。我为自己多了李先生这个朋友而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这个朋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觉得忐忑不安。
李先生说之前告诉我的一些事情都是假的，比如他说自己下海经商是因为爱上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这就是假的。李先生说，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他是爱过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绝不贪慕虚荣，而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子。李先生年轻时爱上一个女孩，他想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看她的样子听她的声音。李先生说他从小就很有计谋。在追这个女孩的问题上，他的计谋是英雄救美。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虽然全国上下进行了严打，可治安还是很混乱。因为一批人进去总会有另一批的人出来，想为非作歹的总会为非作歹。李先生事先打听好一个抢劫事件频发的地段，以还书为借口约那女孩子出来。他期盼着流氓快些出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口袋里，紧握着刚打磨好的斧头。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李先生表情漠然地说，“我第一次昏迷就是这时候，是被人用木棍打晕的。”李先生还说，在刻骨铭心的事情经过几十年的反复思考、琢磨、猜测、重新设计以及反思，都会变得不再使人激动，它们最终在内心沉淀成菌瘤，时常散播出细菌通过繁杂的血管传达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我准备好斧头，我决定为女孩付出生命。可是事实和想象的不是一回事，那帮流氓从草丛中出来的时候，我把女孩护在身后亮出斧头。可没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有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猎枪，长长的枪身可以当棍棒用，那人当着我的面放进去子弹，金黄色的子弹，一看就是真的子弹。我不怕棍棒和刀剑，可我怕枪。”
听人说，后来女孩去了南方打工。一个女学生在荒郊野外被人轮奸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换做谁也没法在学校继续待下去。李先生明明知道那条路上经常有坏人抢劫，可他没想到那些人连强奸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面对流氓，李先生能做的只是把尿撒在裤子里。
我现在更深刻的明白，李先生为什么让我去杀狗，这不仅仅是怕狗的问题，他更多的是在回避十几年前留下的阴影。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就算失败了，也不是自己做的，总比自己亲手去做而失败了要好受点。李先生没有改掉年轻时懦弱的性格，本性难移。
李先生后来决定下海经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去寻找当年的那个女孩。李先生没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孩，却意外中学到了一手精湛的制造假证件的手艺。再后来，李先生提着一箱子的钱，来到这个小镇，住进了赵玉香的旅馆。李先生爱上了赵玉香，并想和她建立性关系。
9
现在，李先生已经有了换地方的念头，毕竟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罪犯。身为一个罪犯，长时间在一个地点不仅不安全也不是一个罪犯的正常表现。其实李先生一直在准备逃跑，他当时选择赵玉香的旅馆，就是看上了这个旅馆的区位优势，紧挨着派出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旅馆外面垂下来的绳索，是李先生为了随时能跳楼逃跑而准备。
赵玉香早看出了李先生不是一般人，也不会在此长久待下去。但她并不清楚李先生一直不走的原因是想和她长相厮守，如果她早知道的话就会让李先生死了这条心，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如果赵玉香知道李先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人，她多半会满足他的欲望，和他发生性关系再劝说他赶紧走掉。但李先生走掉对赵玉香来说也是没多少好处，起码李先生住在旅馆是要交住宿费的，还会时不时地献殷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从医院回来之后，李先生对赵玉香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可否认，李先生是个贱骨头，赵玉香对他好一点，他就手舞足蹈忘掉之前她是怎么对他的。和李先生相反，我现在很厌恶赵玉香。理由只有一个，在我住院期间，她不让小春去看望我。这也没什么，毕竟我现在已经出院了，继续生龙活虎。可就在我出院以后，赵玉香这厮的，还不让小春和我在一起，还要小春和我断绝一切的来往。这真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找到小春，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小春说她没办法，她要听赵玉香的。
我说，“你要勇敢争取自己的幸福。”
小春泪都快掉下来了，“老板娘说我要再和你来往，她就撕烂我的脸。”
与此同时，李先生在杀狗这件事情上有了些松动。我的肝脏又在微微阵痛，医生说过不能动怒的，但我怎么又不能动怒呢，眼看着我和小春就要分离，我的幸福即将要离我远去，这全都是赵玉香的过错，她是应该承担责任的，既然现在我不能让赵玉香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话，那她的狗儿子就应该挺身而出，为母替罪，当一只无所畏惧的替罪狗。
当然，我不能把我真实想法告知李先生，这样我就是谋私利，而不是站在李先生的角度思考问题。现在，李先生已经不太想杀那条狗，在衡量杀那条狗有没有必要。李先生觉得赵玉香对自己有了好感，依据来自李先生住院期间赵玉香给她送过水果和营养品，还对他嘘寒问暖。
我对李先生说：“不要她的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她这么做只是看准了你的钱财，你想一想，那些水果还不是她用你的钱买的。”
李先生犹豫了一会说，“也对呀。”
“就是嘛。”我说，“这次我们要赶紧杀掉那只狗。”
李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现在是迫不及待要杀那条狗呀。”
“人家还不是为你考虑替你解忧。”
“那好吧。”李先生说，“听你的。”
有了赵玉香的存在，我和小春的交往就成了地下活动，上不了台面见不得阳光。和小春在一起是快乐的，她的身体美好这是其中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她对我所说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兴趣。我们做爱的过程小春都很配合，她在我的胸口留下一个牙印，一直到我去外地抓了一只疯狗回来，牙印才消失不见。
10
寒冬腊月之前的那几天，我和李先生一直在策划怎么杀狗。那只全身白毛眼神呆滞耷拉着耳朵的笨狗，寄托了这个冬天我们全部的幻想。在没有任何战事的和平年代，它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有了共同的敌人，我和李先生的关系就缓和了许多。
李先生提出用刀、棍、绳子、毒药等方式结果了这条狗，他能所想到的方式就这么多。当然李先生说的是我用这些方式杀那条狗，他只负责提供所需的器械。我说杀狗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尤其是一条被拴住的狗。但我们的目的不仅是把狗杀掉，还必须要全身而退，不能引起赵玉香的怀疑。毕竟这狗对她来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狗。用刀，势必会溅一地的血。用棍子太麻烦了，狗一旦挣扎起来也很引人注目。用绳子，勒死狗太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用毒药，是阴险小人的做法，况且对狗还不一定管用。总的来说，这四种方式不太适合，在毁尸灭迹方面，我也没什么经验。
李先生说，“真他娘的没想到，杀狗也这么讲究。”
“这狗在天有灵，知道我们为了杀它这么费尽心思，也该知足了。”
“死而无憾。”
我想出了杀狗的方法，并且得到李先生的赞成。这是个合法的方式，会让赵玉香没话说。我去外地买了条疯狗带回来，一条黑色的狼狗，眼神凶狠，在铁笼子里乱叫，露出尖利的牙齿。我的计划是：把疯狗放出去，咬伤几个人，造成民众的恐慌。然后再把情况反应到当地的报社说疯狗横行乡里，建议捕杀狗，不准饲养狗。到时候赵玉香的狗也在捕杀的范围内，这样狗的死就合法了，也和我们没什么直接关系。
李先生对我的计划拍案叫绝。
我说，“想没想过疯狗放出来的后果。”
“咬伤几个人，活该倒霉。”
我说，“有可能出人命。”
我发现自己在帮李先生犯罪，这让我心有余悸，也让我意识到这个小镇是待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带着小春，赵玉香和李先生这对狗男女我才不关心哩。
11
疯狗在放出去的一天里咬伤了三个人。1，把一个乞丐咬成了重伤。2，从一个少妇的腿上咬下一块肉。2，将一个小男孩的生殖器咬掉。
当天晚上，我找到小春，说服她和我一起走。第二天，我买了份当地的报纸，上面说政府已经决定开展杀狗的专项整治运动。这次政府的反应速度很快，听人说是因为被疯狗咬掉生殖器的那个小男孩，是镇长的孙子。中午时分，几个全副武装的人来到旅馆。赵玉香上前阻扰了一阵，但最终她的那个狗儿子还是被带走了。武装人员把狗扔在大街上，其中的一个人在指挥，说，“咱人性点，直接打狗头。”三下五除二小狗就给打出了脑浆，在地上挣扎了那么几下，不动了。这期间，李先生一直在楼上看，没有要下来安慰赵玉香的意思。狗死了后，赵玉香抱着狗的尸体哭了很长时间。
小春找到我说她已经考虑好了，要和我远走高飞。
李先生爬在床上看着我，“你要走吗。”
“赵玉香的狗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李先生给了我一些钱，说，“赵玉香不认识我了。”
“这是你的事情。”我说，“我管不了。”
李先生说，“可我的目的没有达到。”
赵玉香已经精神失常，狗死了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说实话，如果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我是不会帮助李先生谋杀那条狗的。可又能怎么样，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收拾好行李和小春一起走出了旅馆，决定闯荡四方。李先生是喜欢赵玉香，这毋庸置疑，不过他喜欢的是没疯之前的赵玉香，现在赵玉香已经疯了，李先生当然不会喜欢一个疯子。
告别了李先生，我和小春一路向南，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在一条乡间小路上，我们遇见了那条被我放出来的疯狗。它凶狠地看着我和小春，在疯狗向我们扑过来的时候，我把小春拉到我的身后，我决定要保护小春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