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杨奕帆难得准时下班,他在回家的途中顺路去了一趟超市。也许是过于享受推着车,慢慢行走的节奏,等到结账时,杨奕帆才惊觉买了太多菜。不过,这烦恼只持续到看见蹬着拖鞋,显然要出门觅食的曾小小。
曾小小看着他把西红柿切好便迅速地将瓷碟抵了过去。杨奕帆微笑着接过盘子,惹得曾小小一阵惊呼。杨奕帆在家的时候并不习惯戴眼镜,工作时戴上那副黑框只为让他的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不过,在被一个女孩子说太勾人的时候,他立刻戴上眼镜的冲动。曾小小无视杨奕帆一脸窘迫,自顾自地打开冰箱,取出酸奶,站在旁边看他手起刀落。
说来也巧,曾小小出院后为了答谢老汉和杨奕帆,决定请他们吃饭。把话题聊开之后,得知他们不但同住在樊城里,还是同一栋楼,同一个楼层!这么勾人的帅哥竟然是自己一墙之隔的邻居……
锅子里的汤飘出淡淡香气,曾小小快速地体验到饥饿如何从沉淀到生成。曾小小压根就没打算帮忙,所以当杨奕帆开始炒菜,她便识相地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在花生油的爆响中,曾小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说,杨奕帆,我用一下你的电脑。
电脑就放在客厅里,杨奕帆几乎是本能地应声。答应之后他才想起,前几天整理数据,在桌面上建立了新的文件夹,里面收藏了一些想删掉却始终舍不得的秘密。这个文件夹就在电脑桌面的右下方,孤零零的,十分显眼。
她会不会好奇地点开看看呢?杨奕帆炒菜的时候,忧心忡忡,他并不准备对曾小小这个新朋友完全敞开自己,那些不为人知,他打算死守到底。
啊!曾小小大喊一声!
杨奕帆手一抖,险些把铲子抖掉。不等杨奕帆追问,曾小小“啪嗒啪嗒”地来到厨房。那双贼亮贼亮的大眼睛让杨奕帆屏住呼吸,心里忐忑不安。曾小小一脸得意,她说,杨奕帆,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心一惊,杨奕帆握住锅铲的手收紧,他尽量控制着表情,努力摆出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她看到了吗?觉得恶心吗?会骂自己是变态吗?
曾小小嘴里叼着吸管,笑容极其奸诈,她伸手指向杨奕帆,笃定道,你是w-inds.的歌迷!绝对是!死忠的!
杨奕帆一时反应不过来。在曾小小尖叫的瞬间,他以为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曝光了,原来不是?他的心情很复杂,但却真的松了口气。曾小小没注意到杨奕帆这些微小的变化,她沉浸在自己的发现当中。她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你看看你的音乐播放器,里面只有w-inds.的歌是分组的,从出道曲按照顺序排列下来,如果不是死忠粉,哪能做得这么细致?
曾小小异常兴奋,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在追问杨奕帆,但更像是自言自语。你喜欢哪首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粉他们的?你会唱他们的歌吗?不对,你做日语外贸的,肯定会!你都会唱哪几首?
如果不是死忠粉,哪能做得如此细致;如果不是死忠粉,哪能一眼看穿真相,哪能一督衍生问题。在曾小小的聒噪下,杨奕帆将一盘番茄炒鸡放到客厅的小桌,陆续上了咸蛋冬瓜汤和炒菜心。这些最常见的食材经杨奕帆炮制均尽可能地凸显了自身的特色,让人只看一眼便食指大动。
I'd like to stay with you.——《Because of you》
杨奕帆唱了短短一句,曾小小马上说出歌名。
相同的爱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当他们兴致勃勃地从w-inds.的出道曲,聊到初期代表作《四季》的时候,曾小小不得不忍痛暂停话题,因为她得回家化妆了。如果再不准备,就不能在9点15分之前坐上地铁,无法赶在10点之前签到上班。那样的话,她今天晚上将失去一半的收入。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定下这项规则?
曾小小上班的地方叫风雅阁,是一家大型的酒店式休闲会所。在这里做陪酒小姐,一个晚上也就是一、两单生意,很难接再多的了。许多顾客都有各自的玩法,更何况店里为了取悦客人,让大家尽兴,还特意准备不少形状各异的容器。把钞票往容器边上一放,接着洋酒白酒红酒全都往里混,满满的一瓮,喝下去,那钱就是小费。这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招数之一。而且,小费不用抽成,得多少,全额进袋。遇上阔绰的顾客,喝那么一瓮兴许能赚上一两千块,比那些卖身的小姐还赚钱。
谁能不玩命似的喝?大多数陪酒小姐都玩命似的喝,曾小小绝对是不要命的一个,不然也不会喝到住院了。只是,在这行里,她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曾小小穿着7厘米的酒杯高跟鞋,走在凹凸不平的小巷里。忽然间,她脚下一滑,身体向前栽去。幸好她反应够快,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倒,否则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气不打一处出,发泄似地蹬地。偶尔有人路过,向她投来好奇与探寻的眼光,曾小小便恶狠狠地瞪回去。等她撒完气,便默默地顺着巷道向前走。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断加快的步伐是为了将羞耻和无助抛在身后。
另一边,杨奕帆已经收拾完碗筷,w-inds.的歌还在屋子里荡漾。他把《Because of you》调成单曲循环,一边聆听,一边回想。如果没有为他放弃那场演唱会,那么结束之后,是不是能不这么心痛?这几个月,杨奕帆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2010年,w-inds.首次来中国内地开唱,地点在上海大舞台。当时,杨奕帆刚踏足社会,他把工作了两三个月的钱全部存起来,为的就是这趟上海之行。在距离出发的一个星期前,杨奕帆终于把价值1600块人民币,特A区的票拿到手上。他兴奋得彻夜不眠,那模样比当初参加第七届外语朗诵大赛,拿到日语赛区第一名还激动。要知道,他是为了听懂w-inds.才选择日语这个专业的呀。
朋友们乃至杨奕帆自己,都一致认为这趟上海之旅势在必行。可直到演唱会开唱当天,杨奕帆依然留在广州,没有任何动身的迹象。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从演唱会开始到结束。这些年,杨奕帆放弃了不少东西,惟独这件事,在回想的时候隐隐觉得遗憾。但他没有后悔,这种不后悔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前。杨奕帆一直坚信,若时间回到2010年,自己还是会在思想斗争后选择这样做。可在这几个月里,悔不当初迅速蚕食掉他的坚定。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放弃上海之行,那个人恐怕不知道吧。
杨奕帆“腾”地坐起来,径直走向电脑。他快速地点开桌面右下角的文件夹,一张张地浏览那些照片。杨奕帆很想删除这个文件夹,可是他清楚得很,有些东西,忘不掉就是忘不掉。不会因为你删掉了可见的证据,就能将它们在脑海里连根拔除。
记忆相当狡猾,当你刻意去遗忘的时候,它会顺从你的意志,渐渐变得浅淡;它披着遗忘的衣装,等待你放松警惕的时刻。届时,它将引诱你,哄骗你,直到你释放所有被禁锢的记忆。然后,它便无情地嘲笑你。更何况,杨奕帆还没修炼到舍得删掉证据的境界。
六七年的回忆,要怎么样才能轻易摘除?杨奕帆非常想问问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