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到了咸阳,与十六岁那年仓惶逃命的少年不同,这次我是君临咸阳,我已经成为了这座城的新主宰,我将决定这座城的归属,决定这座城的存亡,我掌握着世界,掌握着众生的命运。
我又该怎样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呢?激动?????兴奋?????得意?????趾高气扬??????或许我曾经以为再见咸阳会是这样的感觉,可是,我错了,真的,我错了,我的心竟会有一些慌乱,真的,当象征秦帝国的咸阳落入我手之后,我的心竟慌乱了。
立在咸阳城外,臣子战将六国后人还有老秦人跪满了一地,匍匐在地,鸦雀无音。我骑着乌骓马,高高在上,我是胜利者,胜利者本该有他的高傲。我没有看到他们,我的眼里只看到了那个满眼愤怒,满脸疑惑,满心不甘的十六岁少年。
“咸阳,我终于回来了!我说过,当我再次降临你面前之时,将是你的末日。”我对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也对着咸阳城说道。
“秦降王子婴带领旧秦宗族,旧秦臣民在此恭迎大楚项王。”当我还在凝思咸阳之时,突然一串嘹亮的响声出现在我的耳边,我收回了十六岁的时光,回到这个如今我最辉煌的时刻。我的目光沿着声音扫去,看见跪于众人之前一身黑锦袍衣的青年,我知道这个青年叫做子婴,是扶苏的长子,就是他,一直韬光养晦,不动声色的收拾了乱政宦官赵高,又为保存秦王室宗族而主动降刘邦。远远的望去,我乍以为还是扶苏,当年虽只与扶苏斗剑一场,但扶苏的影子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脑海中,虽未多言,但我知道我们的心里已经彼此倾倒。子婴真的很像他的父亲,清雅俊逸,潇洒绝伦,虽是降王,可是那眼那眉却都还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王者之气,我真的很奇怪,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在赵高的眼皮子底下蛰伏几年之久?他又是怎样逃过猜忌刻薄的秦二世毒手的?我只能说,子婴与其父一样,都是人中之龙。
“大楚项王?秦王可真会说笑,我项羽只是大楚上将军,可并不是什么项王。”我笑着说道,大楚项王这个名号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也觉蛮新鲜的。
“项王自谦了,别说是王,称帝也未尝不可,秦失道,项王代秦实乃天意。再有,子婴已不是什么秦王,秦已亡,子婴已是项王治下一介黔民,只求苟延残喘而已。”子婴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出来了,脸上悲戚不已。
“你既知最好,看在当年我与汝父相交一场的份上,不会薄待于你。”想到扶苏,我心中也有些伤感。
“谢项王。”子婴又把头深深的埋于地下。
“这个子婴果真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你至于火炉上烤了。”亚父对着我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亚父说什么?”我好奇的看着他,只见他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不在言语。
入城仪式并没有多么的热闹非凡,虽然整个咸阳城的人几乎都被要求来迎接我这座城未来的统治者,可是我分明看见他们脸上写满了不甘,愤怒,屈辱,仇恨,我知道他们的心并未臣服。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是已经跪在了我的脚下吗?我是胜利者,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的君临没有嬴政出巡那么多的礼仪,也没有那么大的气势,可是我的武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诸侯士卒立于宽敞的街道两边,之外跪着的是几百年从未低过头的老秦人。我没有铁骑军开道,因为我就是先锋,我一直都走在最前面,真正的勇者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先锋军清道护卫,他本身所散发出的气势足以震慑所有人。在我旁边的是虞姬,亚父,龙且,然后是刘邦以及众诸侯,接着是我的气势涛涛的项家兵团。我仰望着天,其实我是仰望着爷爷叔父,“你们可以欣慰了,羽儿已经完成了你们的遗愿。”其实我是多么想他们还在,多么想他们能够听到我的言语。
“羽将军,小心???”随着龙且的一声大喝,神游于外的我终于魂魄归窍,一支长戟不知从何处朝我射了过来,出于本能的反应,我只是稍稍低了一下头,毫厘之间避了过去,可是我的头盔已被射掉,长戟透过街道之上的一个士兵,直钉入后面的墙壁。
“保护上将军????”龙且拔出剑大声的呵斥,人群已经开始混乱,接着一支又一支的长戟向我射来,从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我,对于危险已经有了本能的反应,这些又怎能伤的了我。
“龙且,人在那上面,带人去,要活的。”我指着前西北方一处高楼对龙且叫道,“盾牌,保护虞姬,亚父。钟离昧,看好百姓,谁都不许动,乱动者,杀无赦。”我早就经惯了这样的场面,压根就没有慌乱过,一连串的下令,而我立于盾牌之外,依然傲视苍生,我相信我的气场足以使慌乱的人群安静下来,使行刺之人心生胆怯。可是这次我又错了,我实在低估了刺客的勇气与决心,一直藏身于人群中的刺客一个接一个跳了出来,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刺客,或者说,原本跪于我脚下的这些老秦人都是刺客,虽然都是些壮烈又徒劳的反抗,可是那种飞蛾扑火式的刺杀让我也不得不从心里颤抖。
乌骓马“哒哒”的马蹄声清晰可闻,鲜血染红了咸阳古老的街,鲜红的夕阳似乎更显得十分悲壮。战争已经结束,又或许从此刻又重新开始,而杀戮已经不可避免的进行着。
如果没有这场刺杀闹剧,或许咸阳的血不会流的这么满,既然咸阳用一场刺杀迎接我的到来,那我也已经无法仁慈的对待这座原本就血海深仇的古都了。
咸阳的夜太深沉,太宁静,表面的灯火通明反而使整个空气有点压抑。阿房宫的富丽庞大实在是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以至于一个人立于望月台会感觉到如此孤单。其实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静静的仰望着天空,虽然无月可望,无星可观赏,可我还是愿意抬着头仰望,这样,心里似乎会舒服许多。
进入咸阳的第一天真的很漫长,以至于会感觉到如此疲倦。亚父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龙且奔波的身影还在我眼中闪现,子婴被囚时绝望的眼神,诸侯之宴上众诸侯志得意满的模样,项家会议上大家的争执,是啊,现在有多少大事等着我处理呢!秦帝国亡了,新的政权要建立起来了,正如张良所说,天下的走势掌控于我的手中,我的一言可关乎苍生命运。此时,我本应与亚父等商量这些天下大势,可是我却一个人逃走了,这么看,作为帝王,我并不会多么合格,因为关于政事我实在没有丝毫的兴趣,或者说我的天赋已经全给了我军事上的一面,至于政治上我实在没有太多的见解,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实在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灭秦之后的短暂和平将又一次被打破,天下又将陷入新的浩劫,我虽是为战场而生的统帅,可是,我并不是多么的喜欢战争,喜欢杀戮。
“怎么了?一个人躲到了这里,害的我找了许久。”一个温柔细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纤细柔软的双手从背后抱住了我,不用回头,我知道就是虞姬到了。
“没事,就是觉得这里挺好,整座阿房宫我就喜欢这里,对不起,今天太多的事,都没有去看你。”回过头单手抱住虞姬,心里舒畅了许多,实际上,巨鹿战后已经很少很少陪陪虞姬了。
“是不是又想到了那个叫做赢玫的姐姐了?”当年和赢玫的事也给虞姬说过,我现在终于知道女人的心会是如此敏感,过去这么多年了,虞姬竟还清楚的记得赢玫的名字,看着虞姬嘟着嘴貌似吃醋的样子,我不禁笑了。
此刻一人在这里除了政事上的麻烦外,确实是想到了那个叫做赢玫的女子,实际上,还未入咸阳,我早已派人去寻找她,可是,无论是赢氏宗族还是李斯家族,都没有找到赢玫的名字,更别说她的人了,她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可为什么当年李由大哥拜托我找到她呢?
“阿房宫太寂静了,你喜欢这里吗?如果喜欢,就一直住在这吧!”我当然不会再提起赢玫了,我只能转移话题。
“我不喜欢阿房宫,太大太奢华太空旷太可怕,还有太多的鲜血。”从虞姬的眼神里看的出来她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鲜血?”我疑惑道。
“修这么大一座宫殿是动用了多少徭役,又有多少人因为这座宫殿失去生命啊!”虞姬道。
“那我们明天就不住在这里了,好不好?”我轻声道,虞姬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奢华之人,对于阿房宫的一切,我心里也十分不喜。
“羽哥哥,你心里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吗?”相依片刻后,虞姬突然问道。
“暴秦新亡,都说天下已经掌控在了我的手中,可是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叹息道。
“亚父他们怎么看呢?”虞姬问道。
“亚父力劝我称帝,趁此机会可将不服之诸侯一网打尽,以咸阳为都,适时出关,再平天下???”说到天下我竟已经如此的风轻云淡,再也没有原来的那种意气风华了。
“大家都这么劝你嘛?”虞姬问道。
“称帝倒是大家一致赞同的,可是大部分将领都不同意建都咸阳,他们都想回到江东,或者以彭城为都。”我说道。
“那羽哥哥自己是怎样想的呢?”虞姬看着我道。
“鸿门宴上,张良曾向我进言,摆在我面前的有三条路,帝业,霸业,王业。”然后我详细的给虞姬说了当时的鸿门宴,听的她目瞪口呆,“虞姬,你说鸿门宴上不杀刘邦是不是我错了?”
“不,至少虞姬不认为羽哥哥错了,若杀刘邦,谁胜谁败并无定论,可是战火又将重新燃起,受苦的还是百姓。”虞姬缓缓而言,她总是有颗悲天悯人的心肠。
“那你说,我该走哪条路呢?若是称帝,你可就是皇后了!”我笑着说道。
“你是皇帝也好,是黔民也罢,反正都只是虞姬的羽哥哥,我只希望羽哥哥答应我,尽力保天下太平。”虞姬认真的看着我道。
“好,我答应你,还天下一个太平。”或许在这一刻,我有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