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在我的口袋中上下窜动着。
“别闹腾了，我要回去拯救我的胃。”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Re说道。
“你继续装吧，要是真的有那么饿的话，你早就买能在路上吃的东西了。”
我张望了一下马路两边，准备穿过马路。
“你变了，你知道吗？”
Re说道，他依旧躲在我的口袋之中，我的衣袋过深，他没有办法如愿以偿地探出他的脑袋。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这样说我了。”
这的确不是Re第一次这样说了，至于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跟他呆在一块以后，我的改变，兴许连我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
“你知道你变成什么样了吗？”Re继续说道。
人行道上的指示灯已经跳动了。周围其他人的脚步也开始准备起来。行驶过来的车辆有的已经减缓了速度，而有的则使足了劲儿，想要在这最后关头来个冲刺，以免再可怜巴巴地等上几十秒钟。这样几十秒钟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可是要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他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开始如此“珍惜时间”。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女人们都是一个样子，他们都是时间面前的奴隶，说来也是可悲，这样的面颊居然在交通灯下失了颜色。
我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我乐于和人接触一些了吧。”这个回答事实上也的确很现实，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有点心虚。
“不，你和我，越来越亲近了呢。”
Re的语气之中，没有找到同道中人的那股激动和兴奋，倒是多了几分意外的悲哀。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一辆车没有注意到红绿灯的转变，差点撞着前面的一个小姑娘，幸好刹车系统还算不错，在那最后的时刻成功地阻止了车轮的前进。而那个女孩子也顺利地逃过了被车轮碾压的命运，尽管她的神情已经陷入了一片空洞的呆滞，但是还是不忘在得救的关头怀着感恩的心情说上两个字：“****。”这样的反应要比“太好了，我得救了”要尽兴得多。
而那个开车的司机则连车窗也没有开，只是将眼睛瞪得巨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他一面还粗着脖子嘀咕着什么。
散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行人依旧如初赶着时间，反正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在这个城市里，不需要浪费口舌为此唏嘘。车轮之下的亡魂，应该不会有我的名额吧。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
Re回答了我之前的问题。
我离开了人群，朝着人比较少的方向走去，俨然就是和他们有了一道天然的分割线。可惜没有办法，我的家住在那边。
我经过了一道巷子，那是个很窄的小巷，我曾和我的旧友在这里玩过捉迷藏，现在，这里的石壁上已经长满了青苔。我只是一侧目，想看看它的老样子。
正当我继续想要往前走时……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影。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开始往后退。
是谁站在那里。
Re没有任何反应。
我站在巷子的路口，身边有几个行人走过，但是他们并没有停留，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时间来看这样的热闹。
小巷的深处，有一个人影。
是一个女孩子的模样，那个样子，瞧着真是眼熟。
“是谁？”
我心中的疑问随口蹦了出来。
那个人影变得近了，可是依旧没有足够的光亮去看清她的面颊，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我的梦，那个至今没有选择放弃追赶我的黑影，一如我现在面前伫立着的黑影，让我感到神秘而又惧怕。但是我所选择的绝对不是和梦中一样的懦夫般的逃亡。
我想要看看她的脸。
“别动。”
这个声音如同海水一般浸没了整个小巷，回音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熟悉感就像是藤蔓一样地将我的手脚捆绑住。
是栗子！
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光线照射在了她几近透明的雪白的皮肤上，这种白色，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杂色来玷污它的圣洁。
“好久不见。”
我看到了她的一只眼睛上还罩着纱布。我知道在那个眼眶里，缺少一颗像Re一样善意甘愿充当填充物的好眼珠。
“你……没死。”
激动、惶惑、愉悦、痛苦，一股脑地倾泻下来，或许我应该给她一个拥抱，来表达我近几天来对她的想念以及对于她救我一命的感谢。
站在我面前的栗子，一如既往地冷淡和尖锐。
她的嘴角扬着微笑，挤出了几道明显的沟壑。
“快走！”笑容在刹那间分崩离析，一瞬间像是绵延的城墙露出了无止无尽的断壁残垣。
我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微微地向后一倾。
我到底应该怎样。是别动还是快走。
栗子的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在发光的东西——那是个火把。
她就像是发疯一样地朝我狂奔过来，一边肆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你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你害死我的，害死了所有人！”剧烈的奔跑没有令她产生任何疲惫的喘息，甚至于连声音都没有出现任何的颤动。
我的本能反应，便是快点逃走！
我一边呼救，一边试图跑到人群中去，但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像是看不见我的存在一样，他们的脸上显露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一个人对这样的情形做出反应。
我妄图抓住他们的手臂寻求帮助，但是对于我的拉扯，他们都毫不费力地挣脱开了。
我转头望向身后，栗子依旧挥舞着火把，她的脸上流着黑色的液体，她的纱布已经被那黑色的液体整个儿地沾染了颜色。残存的理智告诉我那是——血。一瞬间，那血又有了它原本鲜艳的红色，我在一次在情急之中短暂地恢复了正常的色觉。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搭理这种值得我庆幸的改变。
她的速度很快，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在失血的人。女生，还真是一种蛮悍的生物，不容小觑。
和梦中一样，我奋力地跑着，否则，我将要迎接的就是那个必然的节日了。
“哧。”我被一辆公交车撞倒在了地上。可能我已经被撞成几截了吧，不然我为什么感觉不到我的手脚的存在。
我的眼前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片，只能依稀看见那公交车上标着“681”，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材矮小，穿着连帽衫的男人。他向我白了一眼，没有半点停留地继续迈动他的步伐。他看上去也很眼熟，我应该是有在哪里见到过他。可是看不清，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
“救命！”我耗费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声音在我的嗓子边打了个转便又迂回进去，只有我自己的耳朵里还回荡着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选择看我一眼。
我感受到了一股热浪正在逼近！是栗子吗？
不，是公交车重新启动了，整一辆车子就像是一个正在散发着热气的庞然大物，一股一股的热浪间断性地冲击着我的身体。
车子从我的身上碾了过去，我模糊地看见了车子底盘上的一根一根黑色的线，我听到了人们有的在私语，有的在喧哗，唯一没有的是选择来拯救一下即将失去气息的我的声音。
那个巨大的影子渐渐地离开了我的身躯。栗子，就那样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的手中，那个火把，依旧吐着狂妄的舌头。
“不要……”不顾我的呐喊，那团火焰就向我径直袭来。
和刚才相比，现在的我竟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力气。我的衣服上已经开始冒烟了，毫无疑问地，栗子的投射技巧还蛮不错，她正正地将火把扔到了我的身上。
“跟着它一起变成灰烬吧。”栗子站在前面。
我在地上滚动着，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否则，栗子为什么还会活着，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我，问什么公交车没有将我狠狠地碾碎。
Re，你告诉我这是梦。
我一边滚动着，一边伸手想要将Re从我的口袋之中掏出来，他的身体可没有办法承受我的压力。
不出意外地，他再一次消失了！又一次，在我面临危险的时候，从我的身边跑掉了。
可是为什么，我醒不过来。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慌乱之中，我看到了在我刚才滚动的地方留下了一摊漆黑的印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血，因为我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疼痛。地上还留着我衣服的碎屑，一颗一颗的小圆球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我需要水，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依旧在燃烧。
可是一个踉跄，我的身体一下子又失去了重心，我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这下是真真正正地完蛋了吧。
我听见了身后栗子的笑声。
“喵，喵。”
是猫叫。
我抬起了绝望的脑袋，现在我的身边已经被许许多多只流浪猫占据了，它们瞪着深邃的瞳仁。
“喵。”它们的舌头在嘴巴周围舔了一圈。对我而言，现在的它们和吐着信子的蛇无异。
“喵。”
它们纵身跃向我，而我的选择，被他们荼毒得只能够紧紧闭上我的双眼。如果只是幻觉或者梦境的话，这是能够阻碍恐惧最好的办法。
猫的叫声渐渐消失在我的耳边。我的眼睛再一次睁开了，我怯怯地环顾着周围。
我在一片冰冷的水里，好凉快啊，衣服燃烧过的味道也淡了许多。可是这水却有着一股幽幽的臭味。
这是哪？
是临近的湖泊吗，还是某一条江？
这江堤看上去还真是特别，像是陶瓷一样充满了光泽，只是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小缺口。几道狭小的裂缝延伸下来，泛着微微显得异样的颜色。
无论如何，我是被那几只看上去丑陋无比的流浪猫拯救了下来。
我闭上了双眼，这一次，终于可以暂时享受一下短暂的惬意了，因为栗子一定不能拿着火把跑到水里面来。
然而，这样的松散并没有持续多久。
更深的黑色再一次漫过我闭着的双眼。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好大的一张脸！盖过了一整个的天空。
那是眼睛，清澈却迷蒙的眼球，还有睫毛，一根一根微微地翘着，蜷缩在眼睑之下。
这张脸开始移动了！我看见了脸上的毛孔和胡须，还有那个硕大的鼻子，鼻翼正在有节奏地扩张和缩小着。
这样的画面简直就毫无余地地将我带出了现实，要说这不是一个梦的话，那么就一定是个被外来侵入者入侵了的世界。整一个世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异形。
这张脸继续挪动着，像是一片正在变幻的天空。
上唇慢慢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鲜红饱满，相较于像是樱桃什么多汁的水果，更像是一颗干瘪了的枣子。一道一道皲裂的细纹纵横交错着，还有一些翻起了的死皮在颤动。真是一张毫无美感的嘴巴。
那是什么！
是另一颗眼珠！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这张脸，我想我已经记起来了——是兰波含着栗子的眼球的脸。
我诧异得张大了我的嘴巴！
更如同鬼魅一般存在的是——在这颗被含着的眼球里，我看到了栗子正举着火把的身影，她在慢慢向我走来。
“你怎么了！该要过马路了啊！”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旋着。
我身体一怔，周围的水一下子就变成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依旧在按照自己的脚步建构着这个社会。
原来只是我的幻想，我舒了一口气。这个白日梦远远甚于我以前常常做的那个噩梦。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起码在我自己的感觉来看是这样的。
我将手放进了我的口袋，Re也还在，他或许会对于我这样突如其来的触摸感到莫名奇妙，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存在对我而言也是另一种安慰。
“你的衣服突然就烧了起来。没错，就在刚才。”Re说道，他说得很平静。
“怎么可能。”我低头望着我的衣服。就在Re所待的口袋附近，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洞。
洞的边缘是由深及浅的黑色，我将手指放进了这个洞中，边缘很硬，确实就像Re所说的，是一个被烧焦了的洞。
我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可思议，但是更多的还是恐惧，这样的燃烧总不至于是人体自燃。
“或许是刚才不小心被谁的手里的烟给烫破了吧，别在意这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一定是有谁不小心干的，不是他的错不是吗。”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为我的恐惧作着掩饰，但是还是被Re看出来了。
“你都虚心成这个样子了，就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撒谎了。”
“没有，小事罢了，我们回去吧。”我掸了掸我的口袋。
可是我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我已经分不清了。塑料袋在我的手指上已经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勒出了一道一道的红痕，连着我的整一个手掌都变成了紫色。我能想象的到那样的颜色，因为现在我的手，已经麻木了。
“你会离开我吗？”我问Re，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不知道那还能不能算是我的家。
“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不会离开你，虽然你的脾气常常很臭，但是你可以选择理解我，我就可以选择理解你。”Re的声音很轻，在我听来却是意外得洪亮。
“谢谢。”这并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一种相信。
但是几秒过后，这种相信便随着Re的离开倾塌得荡然无存。
就在那场亦真亦幻的幻觉中的小巷子旁，我翻遍了我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找不到Re的踪迹了。他再一次消失了，也是第一次，在他承诺了我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我将手上的塑料袋丢到了一旁，尽可能地寻找他的藏身之处。或许是不小心掉出来了，也有可能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沿着原来走来的路寻找着他的踪迹，要是他真的是不小心掉出来了的，那可能会很不幸地被踩成肉泥——当我看到我面前的无数双皮鞋高跟鞋和运动鞋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可以回家去找找，那里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我抬起了头，那个倒挂着的小男孩，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泛着微笑，和我的心慌意乱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但是不要走正门，你可以选择翻窗进去，你想要看见的东西自然就会在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但是为了找到Re，我还是愿意试一试。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发觉，这次我所踏上的路，可能令我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