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农村很热闹,崭新的水泥路上来往的都是电动三轮车,坐在上面的人大都互相认识,远远地打招呼。池塘边,许多人聚集着,不知道在捕捞着什么,水面上游着几只鸭子,不时把头钻进水里。田地的后面是一排排两层别墅,从外形到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记得在S城,在我小的时候,外婆就住在农村里,那时每个人的家离得不远,但也分散,都是矮矮的瓦房,也是独院。
我和董瑶并肩走在路上,天南海北地瞎聊着,现在已经记不清具体内容,大概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我觉得自己很高兴,来N城那么久,我从没有那么放松过,好像把所有的忧愁都忘了。这和与安禾乔在一起不一样。安禾乔带给我的更多的是痛苦,痛苦让我陶醉。不知不觉,我俩越走越远,从碎石子小路走到土路,绕过山丘和水塘,又重新走上了一条水泥路。一辆拖拉机从我俩身边轰隆隆开过,冒着黑烟。
“我们该回去了。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我承认自己是个路痴,问着董瑶。
董瑶却没有停下来,她边走边说:“回去多无聊,更何况,我也不认识路,还得问人。”
“那就再走走。天快黑再想办法。”我替她说了下面的话。
这一走就走到了傍晚,那条笔直的水泥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两边都是田地与小楼,风呼呼地吹着,远处的天边堆积着橙红色的云彩,太阳已经有一大半沉入地平线了。四周是空空的,没有其他人。只听见我和董瑶的呼吸声,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下我和董瑶了,两个人不停地走着走着,永远不会停止。我忽然明白,安禾乔对我来说是属于S城的,N城会是全新的生活。
事实上,我和董瑶没有回头,走到了F镇。那是紧靠N城的一个小县城,小得只要走十几分钟就能在城中心绕一圈,只有一条稍微繁华的大街,许多人来来回回地走着。县城里有许多小店,卖卤肉的,卖杂货的,还有几家网吧。稍微上点档次的就是街边的品牌店:匡威,以纯之类的,几个瘦瘦的,染着黄毛的男孩站在门口拉生意,店里放着动感的音乐。董瑶似乎对这里很熟,拉着我逛了又逛,几乎把街上的店都进了一遍。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没事跑到这里来买衣服。”我看着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已经装着几件新外套了。
“我正想告诉你,就是故意的,我就是在F镇长大的,这里是我老家。”董瑶朝我笑了起来,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那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我倒是不在乎,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只是同事们会发现我和董瑶一起不见了,估计周一上班会有些流言蜚语。可我也不在乎。
“不回去。”董瑶听完就说了这三个字。
现在要说十六号这天发生的第二件事了。其实也是F镇上。那是在逛完街后,我和董瑶过马路,准备去吃顿大排档。那时已经七点多了,街上有些黑,街边因为有路灯,对比之下很亮。过了街,我俩就往大排档里走,经过一根电线杆子时,我停住了脚步,上面贴着的一张通告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张通告上印着很大的一个黑白人像,下面有几行同样很大的字:“编号0245,N城杀人案嫌疑人:梁辉。三十九岁,郴州人,在逃。现社会悬赏,有线索请拨打电话74577883。”我看到那张人像照片时,吓了一跳,立刻认了出来:那像个木瓜般的脸,一嘴缺损的黄牙,还咧着笑,头发乱成鸡窝状,半个身子看上去很结实,分明就是被我杀掉的刀疤男的同伴,那个矮子。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想,难道他本来就是杀人逃犯。然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很危险。或许指的就是巷子里发生的事情,但我不能确定。可如果是那样,梁辉与其背着杀人犯的嫌疑逃跑,也许自首供出我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吧。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有什么秘密。我忽然觉得那天刀疤男和他在巷子里拦住我和安禾乔,也许并不是个偶然。其中有某种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越加确信这一点。只是通告居然已经贴到了F镇,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在N城每天过得匆匆忙忙,从来没有注意到。生活越悠闲,才能发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我盯着那张通告看了半天,引起了董瑶的兴趣。本来她已经走出很远了,又回头走到我身边,也看着通告,看完问我:“你认识上面的这个人?”我摇了摇头,说:“并不算认识。上次和你说过,他就是那个矮子。”“矮子?”董瑶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我好像认识他。”
大排档里坐满了人。因为刚才的事情,我有些不想说话,在田边散步时的美好感觉消散殆尽,坐在董瑶对面低头着菜单。董瑶说:“吃些什么呢?”我说:“你自己随便点吧,我请你。”“那我就都点肉,饿死了。服务员。”她伸手喊着。
一桌鱼肉,董瑶吃得很开心。我也有些饿,吃东西会让心情好起来。“好久没有吃到这家馆子了,我记得小时候它就开着,我超级喜欢来这里,红烧肉最好了。”董瑶说着不停夹着肉往嘴里塞。我笑了出来:“怪不得你不会瘦。”“要廋干什么,给谁看啊,吃饱吃好,才最满足。”董瑶反击着我的话。
“刚才你说认识那个人?”我问道。
董瑶摇了摇头:“也不算认识,他就是F镇人,镇子就这么大,他和我爸爸有些交往,我记得十几岁时还见过他几次,不过我有些怕他,都没和他说过话。”
“为什么怕他?”虽然矮子长得有些凶,但我还不觉得董瑶会因为长相而害怕。
“我爸爸是开裁缝店的。他以前在国营纺织厂,可是后来下岗了。而梁辉那时是F镇有名的运煤帮里的小混混,简单点说就是打架收保护费的。没人管他们,他每个月都要去我爸的店里收钱,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见过他。”
“原来这家伙居然是个混混,那死掉的刀疤男估计也是。运煤帮,这个名字好古怪。”我有些出神,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我从小就听过运煤帮这个名字,据说他们以前都是在煤矿上的工人,后来一起回到老家。据说里面的人有混日子的小混混,也有杀过人的人。至于梁辉,我觉得他是前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爸妈把店关了,居家迁到了N城。我就再没有听说过那个黑社会的事情。我其实很恨他们。”董瑶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有些奇怪的情绪钻进了脑子。我从内心来讲,并不想董瑶知道这么多,甚至是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直到那个傍晚在大排档里,我才明白,所谓的新生活根本就不会来到,生活就是轮回的地狱,任何人,任何闯进自己生活里的人,都会以某种藕断丝连的方式串联着。我不再妄想逃避。我忽然很想找到梁辉,问许多的事情。但他已经失踪了。
吃完晚饭,我和董瑶在路上散步消化食物,结果同时接到了两个同事的电话,他们都在电话里问我俩去了哪里。我和董瑶对视一笑,我说自己有点累,早早回N城了。而董瑶则老实说她回老家了。同事们似乎回到了农家乐的地方,准备过一宿再回去。
那天晚上,我和董瑶住进了酒店。那是一家四星酒店,董瑶说已经是F镇上最好的了。她说做人不能让自己受苦,钱算什么呢,花完了还可以再挣。我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连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但又觉得我俩还没有熟到什么都可以问的程度。在前台订了一个商务标准间,服务员在前面领路,刚在大排档里喝了点黄酒,董瑶边走便开玩笑说:“我们这是算约炮啊。”我可没有董瑶这么直接,我甚至有些退怯的感觉。我对自己说,你得像个男人啊,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更何况安禾乔已经把你甩了,甩了。董瑶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她笑了去来:“有时觉得,你更像是个女人,很细腻,但也有不好的一面。”
酒店的卫生间的墙是半透明的玻璃。从外面依稀能看到里面。我在里面洗澡时觉得外面的董瑶正在看着自己,而董瑶进去洗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往那边瞟上几眼,其实,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过了一会儿,她穿着浴袍走了出来,白色的浴袍挡不住她丰满的曲线。我已经盖着被子,躺在左边的床上了,正假装看着电视,里面放着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董瑶看了我一眼,坐到了另外一张床上,用浴巾擦着头发。她说:“电视好看吗。”
董瑶在床上很风骚,也许那叫声有某种虚假的成分,但男人应该很受用。我之前从来没有和谁有过那样激情的感觉,仿佛干柴遇到烈火。她在我身下就像是一团泥巴,任我揉捏。也许只有在夜里的那个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掌握了整个世界,我是自己的主人。快射的时候,我抬起了头,忽然看到安禾乔,她就蹲在床头柜上,眼角带泪地望着我。我“啊”地一声到达了高潮,很快从董瑶身上翻了下来,转过身去。董瑶意识有些迷糊,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再看床头柜时,那里空空荡荡。我和董瑶很快搂着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