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盒沉甸甸的,一路上,我坐在巴士上,成为车上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车上即便很拥挤,可人们还是尽力给我腾出空间,他们都害怕沾染上晦气。
回到我的住处,我把骨灰盒放在茶几上,我在想要不要打开它一探究竟呢。里面当真是汪卡的骨灰?没准只是几块鹅卵石呢!但转念一想,谁也犯不着开死人的玩笑,何况我又得了一笔丧葬费,不可能有假。
我从丧葬费中抽出几张钱,去便利店买了些即食的食品以及三十听啤酒、十五包香烟、一块肥皂。回到租房里,我把一个摔掉了一只耳朵的烟灰缸拿出来,放在骨灰盒前,往里面倒了点花泥,插上三根点燃的香烟。我又开了一听啤酒,放了一颗苹果在烟灰缸的左右两边。
我涂了三遍肥皂,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吃了两个馅饼,几根酱黄瓜,喝了两听啤酒,抽了几支烟。我躺在床上,心想骨灰盒就算一直放在茶几上也无不可,或者把骨灰撒到山上、河里,反正汪卡本也不是安分的人,当个孤魂野鬼倒也快活,树碑刻字那一套繁文缛节汪卡一向是极端厌恶的。可我不知道是不是那笔丧葬费让我这么想的,那对我而言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突然,我想到了妈妈,妈妈的影像最近总是闯进我的心扉,唉,我是该去看看妈妈了。我闭目回想妈妈的样子,可那只是一张模糊的脸,我竟连一张妈妈的相片也没有。我又想起挂在墙上的那幅我大哭的相片,我记得自己的皮夹里原本是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缩小的相片的,可我已许久没用过皮夹了,皮夹不知被我塞到哪个角落里。
五天之后,我吃光了所有的食品,喝光了所有的啤酒,抽光了所有的烟,用光了一整块肥皂,我抱着骨灰盒去了公墓。
墓地分五个档次,我买了最便宜的一档,接待我的工作人员阴着脸,直说第五档的墓地风水不好,劝我再考虑考虑。去他的蛋!我在心里咒骂着。再昂贵的墓地也没有酒吧、乐团、赌场,没有啤酒、香烟、女孩,有的只是黑暗、泥土和蚯蚓,这可不是汪卡喜欢的五光十色的地下。
我亲手埋葬了骨灰盒,这时,工作人员又问我树块什么样的碑,根据石材的贵贱,墓碑也分五个档次。我打断了他的长篇阔论,告诉他,就用最普通的石材,凿一个啤酒瓶样子的碑,上面不用刻“某某之墓”,不用刻生平履历,只刻两个女人在上面就好了,最好刻得妖娆点儿,汪卡喜欢那种类型。对方瞠目结舌地望着我,我又向他解释了一通,最后,他提醒我雕刻的技艺也要分五个档次,我把剩下的一叠丧葬费全塞给他,让他看着办。
刚走出墓园,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加快了脚步,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超过她,回头看了看,“虹”,我脱口而出。这一次,我终于确信她就是虹。
虹笑了笑,她认出了我。我问虹是否去了墓园,她说她去看了她的儿子。
“我的儿子才八个月大,从床上滚下来摔死了。我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呼呼大睡到日晒三竿,唉,我醒来的时候,孩子的血都干了,身上爬满了蚂蚁。唉,能怪谁呢?孩子的爸我都不知道是谁呢。算了,孩子跟着我也是吃苦受罪的命,死了也是去享福了。只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孩子怪可怜的。”虹喃喃地说。
我看着虹湿漉漉的脸,不知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雨越下越大,我看见路边一个卖雨伞的小贩,我问虹要不要买一把,虹告诉我,已经淋透的人,是不需要撑伞的。
挥别了虹,我回到租房。我再一次一文不名,我后悔刚才没从那一叠丧葬费中抽出几张钱来。我开始翻箱倒柜,心想哪怕翻出几枚硬币也是好的。
我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我的钱夹,里面有几张银行卡,还有那张相片。我捏着相片,端详了许久,两岁的我正在相片上嚎啕大哭,那哭声仿佛穿越了几十年,此刻正回荡在我的耳边。我看着相片上的马克,如今,我对它已没多少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