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尘清了清嗓子道:“门外的两位,还是进来吧。”门一开,走进一老一少两人,正是暮东流与暮宇帆。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来要不是为了得知剑谱的下落,早就动手了。
萧尘笑道:“‘万家陵阙’剑谱对你们残照楼有多重要,大家就心照不宣了,反正我们四条命是肯定比不上的。”
暮东流恨声道:“你想怎么样?”萧尘道:“我们四条命再加一个真相。”暮东流道:“什么真相?”
萧尘指着暮宇帆一字一顿道:“他——的——身——世。”萧尘话一出口,暮东流明显脸色都变了,暮宇帆却道:“萧尘,你什么意思?”
萧尘道:“暮老头是不是告诉你你母亲是跟着江暮私奔的孟清?”“我娘?”江天落一惊,不由望向暮宇帆,暮宇帆也正望过来。萧尘心道,果然不错。
萧尘见暮东流脸色阴沉,但知他为得到剑谱,暂时不会出手,便自顾自道:“听孔伯伯说起,当年暮东流与孟清是有婚约在先,但孟清却在与暮东流成婚前遇到了江暮,两情相悦,孟清便要与暮东流解除婚约。暮东流嫉恨交加,才要杀死两人。这是二十年前之事,而暮宇帆今年是二十一岁。”
萧尘说至此,在场几人都已明白,除非孟清在此之前已与暮东流生下暮宇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暮宇帆转头望向暮东流,叫了声:“父亲……”却不知该怎么说。
萧尘却道:“恐怕他也不是你亲生父亲。”暮宇帆猛地回头盯住萧尘,剑已出鞘。萧尘却坦然相对:“孔伯伯当年不但暗中保护江家,也派人监视暮东流,以防他不守诺言。自孟清嫁给江暮后,暮东流便终身未娶,而以他对孟清的感情来看,他是不可能会在之前与别人生下你的。”
说到后来,萧尘每说一个字,暮宇帆的手就抖一次,原本镇定如山的少年此时心中的波涛会有多大。
其实用剑谱换四人性命是萧尘早就谋划好的,至于暮宇帆,萧尘在第一次与他交手时,两人就已认出彼此——当年那个漆黑的山洞中,腐食的味道弥漫在每个快濒临崩溃的孩子鼻端,自相残杀的背后是一个比萧尘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持剑站在修罗场外冷眼旁观。萧尘当年对着那个持剑的冷酷少年曾萌发一刹那的杀意,也正是那次,萧尘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而事后想来,当初的确是那个少年最后有心放了所有人离去,萧尘才能护着所有孩子全身而退。而几年后,两人重遇,没想到还是势不两立。两人几次交手下来,萧尘知他虽是一楼之主,又是杀手,却心地坦荡,算是个真性情之人,便心生相惜之意。
暮宇帆从小被暮东流训练成最得意的杀手,生死不为所动,不为情感所困。或许也因为此,暮宇帆心中杂念甚少,心地要比江湖上很多自称正派之人坦荡地多,与萧尘几番交手,虽是为了剑谱,但却并未萌生杀意。有次两人斗招百回后还曾坐下共饮了一壶酒,也就是那次,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了几个时辰,其中互报了年龄、身份,甚至童年往事。只是两人终究立场悬殊,暮东流从外地赶来后,这种情况便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萧尘一见暮东流那张阴郁的脸就觉背后汗毛倒竖,有一次看着两父子不由突发奇想,这暮宇帆肯定是捡来的,暮东流哪生的出这么好的儿子。后来听孔儒讲起二十年前的事时,对暮东流多留意了几分,便发觉事有蹊跷。直到看到江天落出现,暮东流要杀江天落时,暮宇帆眼中的错愕,将一切联系起来后,事情也就明朗了。
“嘿嘿……”暮东流的笑声像一柄刺耳的锥子,钻的人心里颇为难受。“小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萧尘望了眼暮宇帆,心中叹了口气,口上却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我在乎的是我们四个人的性命。你放他们三个人离开,并且再也不能找他们麻烦,当然你的话我是信不过。但你也别忘了,我爹虽然不在,但渡生亭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我们以倾亭之力对付你们,别说残照楼和秀野堂联手,就是皇帝老子我们也不放在眼里。”
暮东流神色数变,终于道:“好。江暮那老匹夫已死,他的龟儿子老子也没兴趣了。”萧尘拦着江天落,道:“小埃送才子兄和叶小姐回苏州,小埃回到总坛后传信给我报平安。我再将剑谱交给他们。放心,以我的本事,打不行,跑绝对没问题。”
萧尘见三人不走,便望着小埃,轻唤了声:“小埃。”小埃一咬牙,拉起江天落和叶清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萧尘望着三人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重新坐下。
萧尘招呼两人道:“两位不要客气,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要相处,就当这是自己家好了,随意,随意。”萧尘见暮东流一脸阴郁,暮宇帆神情冰冷,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知他心中定满是疑惑,便道:“在得知他们三个平安到达之前,我是绝不会踏出青州一步的,你们要监视请便,本少爷要去睡了。”说着便打着哈欠进房睡觉去了。
暮东流踏出屋外打了个手势,立即有数十条人影分散在镖局各处。“帆儿,跟为父回去吧。”
萧尘虽然很想知道暮东流会给暮宇帆灌什么迷汤,不过以当下自己四面楚歌的状况,还是安分睡觉好了。
“帆儿,你是怎么成为楼主的?”暮东流背着手问道。暮宇帆虽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对这个父亲仍是十年如一日地恭敬,便认真回道:“杀了所有想当楼主的人以及打败当时身为楼主的父亲。”
暮东流转过身,眼神中闪动的光芒将这个时时阴郁的脸衬得有些光明,“那么,你为什么要当楼主?”暮宇帆直视暮东流似欲择人而噬的目光,傲然道:“为让残照楼称霸天下。”
“好!不愧是我暮东流的儿子!”暮东流大笑许久,才重新恢复他那副阴冷的神情。
“姓萧的那小子说的不错,我暮东流一生痴恋师妹,她可背我而去,我却至死不渝。”暮东流说至此,眼中闪过一抹柔情,但在暮宇帆听来却是心中一沉。“你的确有个亲兄弟,却不是江家那个龟儿子,而是现任渡生亭亭主吴连雨。”
“什么?”冷静如暮宇帆听到这句话也不由惊呼出声,望着暮东流一脸惊愕。
暮东流大笑道:“当今天下叱咤风云的两派之主居然是同胞兄弟,哈哈,瞎老天也终于睁了一回眼了。萧迹,当年你不可一世,连一顾都不屑于我残照楼,如今,你一手遮天的渡生亭就要灭在我残照楼手上了。哈哈——”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暮宇帆看着神态有些陷入癫狂的暮东流愈发迷惑。
暮东流回过神,脑中忽闪过萧尘的样子,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那副傲慢样子,像足他爹萧迹,心道:“取了剑谱就要立刻宰了那小子,否则后患无穷。”一时心中庆幸,也多亏渡生亭当年未让这小子当亭主,虽觉奇怪,但此时大计已定,也不去想那些再也无足轻重的事。
暮东流望向暮宇帆,这个自己倾尽毕生心血培养的“儿子”,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不但资质甚高,性子坚忍,而且心狠手辣,实在是百年一遇的良材。当下缓缓道:“二十年前,我败在萧迹手下,被迫立誓,心灰意冷下,在回楼途中正遇上一批盗匪劫掠后留下的十几具尸体和在你母亲怀中尚有气息的你。我本无意救你,只是听到你的哭声,忽念及我此生无论如何都打不赢萧迹,但如果教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说不定就能替我一雪前耻。”说至此,望了眼神情冷峻的暮宇帆,“我救你养你教你全凭一己私心,后来编来骗你的身世,也不过是借你加深我的仇恨,时刻不忘江暮那老匹夫夺妻之仇。因此,你以后不用尊我为父,你如今才是残照楼之主,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随你处置罢了。”
暮宇帆“扑通”一声跪下,“不管你之前乃至今后是否利用我,你待我如子,我便尊你如父。”暮宇帆生性淡漠,从不显露自己感情,这番话让阴郁如暮东流也不由得神情一动,不由伸手摸了摸这个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儿子”的头,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让暮宇帆起身,暮东流续道:“你还记得复胜护法是何时回来的?”暮宇帆道:“十二年前。”暮东流点点头:“不错,十二年前,他带了个极好的消息回来。复胜是我派去接近渡生亭的,他的妻子就是渡生亭下五火堂中烛火堂主何足算的独女何南荣。十二年前,他们无意中救了个十岁的公子,当时见到他胸口的印记。”
暮宇帆闻言一怔,随即明白:“是我胸口的墨竹素琴。”暮东流道:“楼中稍有身份的都曾传过你功夫,自然都知道你胸口印记。我曾见你父亲胸口也有过,这就证明这是你家世代相传的印记。当时复胜传信给我,我便心生一计,让他撺掇他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带那个孩子去渡生亭。渡生亭的亭主向来是选有资质的童男童女加以训练之后再选为亭主,即使他成不了亭主,留在渡生亭对我们今后大计都是一枚好棋。那女人当真是蠢,将那孩子收为义子,便想靠着他当上亭主后作威作福。为了让何南荣有理由回渡生亭,复胜便假装身死,她一个寡妇独自带着儿子回老父那里也就说的过去。这个计划可说是天衣无缝,你那兄弟也是不负所望,顺利当上了亭主。”
暮东流停下,望着暮宇帆。
暮宇帆沉默良久,方才以一贯冷静姿态开口:“只等时机成熟,兄弟相认,共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