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武德九年,距大业五年已过了悠悠十七载。当年还气贯长虹,如日方中的大隋朝只继续存在了九年,便在全国上下的叫骂之中轰然倒地。而当年那场伊吾东关外的恶斗也终只成了《隋书·列传·王澍传》中寥寥数语的记录:“王澍,陇西瓜州郡人士……年少英武,骁勇善战……大业五年,率兵千骑出伊吾,平反贼北齐余党高祯,北周余党宇文琛等……遇大沙暴,不惧……一战而胜,铲除余党,保境安民……封银青光禄大夫王,统领西北境……”
星星峡仍是高大巍峨,似千载未曾改变一般。只是隋末大乱,中原饿殍满道,食不果腹的中原人大量流亡西域,星星峡一带总有流寇出没,抢劫沿途商队,让人不寒而栗。
而此日的星星峡却很是风平浪静,时近正午,仍未见往来商旅前行。星星峡旁的一家小茶馆里,一位老板模样的老者倒了一杯茶水下肚,摇着蒲扇,很是悠闲自在。
“希律律——”只见远远来了一队人马,二三十个胡人青年高头大马,他们左顾右盼地谨慎而行。身后不知带了什么贵重物事,沉甸甸的好几大箱子。
“上!”忽然之间,只见数名潜伏在岩石峭壁间的劫匪倾巢而出,手持明晃晃的刀子,直直冲向那为首青年。那青年蔑视一笑,双足轻轻一挟马腹,俯身一跃而上,踏至马背,猛一用力,右手长剑出鞘。只见云山雾罩之间,那劫匪已受当胸一剑。那青年再一反手,势如流星,又是两名劫匪受伤,当场吃痛倒地,竟连跑的力气也没有了。剩下几名劫匪见大势已去,大惊失色,当下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这一幕却恰好被那茶馆的老者看见,他的表情很是惊奇——这么精妙的轻功,这么变幻的剑法,在西域很是少见啊!老者嘶声喊道:“小伙子啊,在老头子的茶馆里喝口水吧,前面就是沙漠了,很热的啊!”
那为首青年见星星峡旁突地出现一个茶馆,很是不解,怕是有人想图谋高昌王国进献的财宝故意设下圈套。但此时他们确是口渴难捱,想到前面又是万里沙碛,毫无水源,便一声招呼部下,全部进了茶馆坐下歇脚。
他们身带重宝,谁又能料到这大漠之中会突然生出什么变故?老人上了茶后,为首青年一指茶碗道:“你喝!”那老人一笑,道:“老头子刚才都看见啦,你功夫那么俊,我可不敢害你啊。”老人知他们是提防自己下毒,谋财害命,便将茶水仰脖而尽。见他安然无恙,青年这才敢勉强小饮一口。
老人见他们不再提防,问道:“小伙子,你们打哪里来啊?”青年并不抬眼,冷冷道:“高昌国。”老者嘿嘿一笑,又道:“小伙子啊,你的功夫太好啦,跟谁学的啊?”那小伙平生最自负自己武功超群,听到这老者夸赞,自是欣喜万分,答道:“跟师傅学的。”老者听他答得精妙,笑而不语。
青年见那老者是个中原人士相貌,问道:“老人家,你是中原来的吧?”那老者笑道:“是啊是啊,来了快二十年啦,记不清啦。小伙子,你师傅也是中原人吧?”青年一笑道:“是啊,师傅是中原来的,师傅的功夫最好了,轻功剑法都很好。”
那老者沉默不语,似想起了什么,目光空洞无神。青年见他神色恍惚,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那老者才恍然道:“哎呀,小伙子,我想起个人来。以前我在伊吾从军,我们的将军是中原来人,他的武功也是这般厉害啊,轻功超群,剑法一流,还会领兵作战。”青年喜道:“是吗?那将军现在还在伊吾城里吗?我想会会他。”那老人一笑,摆手道:“不在啦,当年他为了抵挡王澍的进攻,战死在东关外……”他忽地想到什么,又道:“不对不对,将军可能也没死,当时大沙暴来了,谁也没看清。”那青年一摸脑袋,笑道:“老人家别编故事啦,我知道那王澍,他不是中原大官嘛,那个将军也是中原人啊,他和王澍打什么啊?老人家说笑啦。”那老者面露难色,并不作答。
青年又道:“老人家,我听我师傅说过,中原可美了,特别是江南,特别美。老人家,你怎么不回去啊?为什么在这星星峡开茶馆啊?”那老人一怔,哈哈笑道:“说来话长啊,伊吾城破啦,我没地方去了……”思忖片刻,老者终是没有再说下去,反而问道:“那你师傅呢?你师傅怎么不回中原去啊?他不是说中原很美么?”青年微微摇头,却不答话,扔下一枚银两,离开了。
青年走了,老人独自收拾着茶碗。过了一会儿,他出门远眺,望着远远的西面一唱三叹:“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壮士十年归!十年归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