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那边回来的第二天,一家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将一份包裹交给我。发件人的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一概没有,打开包裹后发现里面是一份软盘。
我的天啊!在人类已经殖民月球的时候,还有人会使用软盘吗?
为了对付这个软盘我狠狠费了一番周折。通过VI从网络上查询有没有人保留着还能正常使用的软盘驱动器,结果惨不忍睹,没有什么人会再保留着这种近乎远古的东西,即使是个人收藏品也鲜有可以正常使用的软驱。从仙境上发帖询问如何读取软盘上的数据,大家表示只能从地球上某些古董店里才能找到软驱,不用软驱就能读取软盘的方法基本是没有的。
这下子又轮到我愁眉不展了。即使是面对那堵墙,我心里还是有些办法的,而面对这么个大小只有3.5英寸的软盘时我却束手无策。现在个人数据存储盘单个容量即将突破1EB的现在,有谁可能会用到只有1.44MB大小的软盘吗?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不过,隐隐约约觉得里面可能有重要的内容,所以我不敢将其扔到一边置之不理。怎么办呢?
上班的时候,我同艾伦谈起这件事情来。
“我那里有一台带软驱的老式电脑。只是很久没启动过了,不知道软驱还能不能正常使用。”艾伦说道。
得得!
当天下班之后,我直接跟着艾伦来到他的公寓。夏洛特在附近的商店街打工,还没回来,我和艾伦便毫不拘束地整理着他收藏的那堆老机器。话说回来,可惜他的iMac G4没有软驱,不然一定要尝试点亮那台机器来读取软盘。
艾伦先找出一个可以将无线供电转换成老式有线插头供电的转换器,将带软驱的老机器和老式LCD的电源插到上面,并将实体键盘和鼠标插到老机器上,开机点亮。
机器里的硬盘有些异常的响动,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正常进入系统。艾伦又取出一个老式的无线路由器,用带有RJ45水晶头的直通式网线连接好老机器和无线路由器。网络显示正常,我的VI可以通过无线路由器与老机器相连,但因为机子内古老系统的缘故,我只能读写老机器的文件管理器,而不能直接操作。这已经足够了,本来连线的目的就是读取软盘里的文件。
将软盘插入软驱中,从A盘盘符下看到一份文本文档。我用VI通过网络从老机器的软驱中拷贝到自己VI下的存储器中。
“谢谢了。”我向艾伦道谢。
“别客气。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的。”艾伦微笑道,然后说:“一起吃晚饭吧,如何?”
“不了,你的女友也快回来了吧,咱们快收拾一下。周末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帕博耶玩吧。”
将软盘取出来,关闭老机器,把鼠标、键盘还有网线都拔下来,最后把无线路由、电源转接器和老机器都收到储藏室中。再次向艾伦道谢后,我便回到自己的公寓。
为了一块小小的软盘大费周章了一番。还好,总算将里面的文件拿到手。旺盛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将事情解决,此时此刻我却抑制住好奇心,不打算跑步归来前就翻看。心里有种预感,这个文件一定要在自己有所空闲时慢慢看。现在的话,最好不要知道这究竟是谁写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寄给我。
所有的谜题都要放到一天中的最后时段来揭晓,不然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规律的生活,这是我独活于世的最大诚意。
跑步归来。洗漱完毕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用左手举着一杯兑热水的威士忌,一边用右手来操控VI,查看拷贝来的文本文档。
文档的内容如下。
时间之于我的生命,如同已经断流的河水之于不断失去水分的死海。
这两者对我而言,都在不断失去其本来应有的颜色,变得不再拥有任何层面上的意义。
在和你相遇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深,甚至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吞噬一般。
我想,有些事情并不能怪你,但你的确带来了这种感觉。因为很多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而言是无所谓的。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这些重要的事情正逐渐失去它本身的意义,在我眼中也变得了无生气。
这究竟存在着何等的原因呢?我恐怕永远都无法清晰理解吧。
你曾经提到过“倾向性”。也许,你就是拥有那种剥离一切事物所蕴含意义的倾向性也说不定。每当见到你的时候,总能看到你脸上的笑意,这使我相信自己是那种可以温暖你的存在。而实际上,你对我也是同样的——那无休止的噩梦,会在你的怀中减轻一些。可是我也一直担心,实际上我对你而言并不重要。
是的,在同你相处时,总能感觉到一切对你而言都不重要。
你并不关心自己的薪水,也不关心自己的未来。同样,你也没有十分关心的朋友和家人。你对这些都十分清楚,也知道自己是何等自私的人。
你就那样保持着自身的状况,不论我是否进入到你的生活中,一直都是那幅姿态。看到你那样颇以为喜地活在这个并不友善的世界中,我开始不安起来,甚至掺杂着些嫉妒的成分吧。
在同你住在一起之后,我不管做什么样的噩梦,醒来后身上都会寒冷异常。那时我会看着窗外的地球发愣,身体蜷缩起来,过很久才能舒缓过来,体温恢复正常。一直都不知道会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直到我看到了那个。
这段时间的夜里,我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梦境。梦中的场景不再是我童年时那个充满痛苦的家,而是在一处青砖筑成的高墙之中。松树连成片地包围着我,白色的雪覆盖着整个月色下的世界。身上感觉冰冷异常,只好就这么加快步伐走下去。
突然,我发现自己走到林地中间一处没有人的游乐场。游乐场里所有的设施都在兴高采烈地运行着,只顾着自己在那里一个劲地吵闹,毫不在意到底有没有人乘坐其中,看起来非常可怕。
我便自己走在这看起来非常热闹的世界里,自己却孤独害怕得不得了。当我从梦中惊醒之后,身上便寒冷异常,带着那个梦中世界的温度。从那场梦开始,我便模模糊糊意识到,那里的世界大概是属于你的。
没想到我们在现实中也遇到了那堵墙。
那堵墙宛如一道诅咒,让我放弃掉一切希望,包括我的人生会变得好起来的希望,包括你会变得更喜欢我的希望。你并不会更加喜欢我,我对于你不过是游乐园中无关的游客,你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运行,去喧嚣。而我的人生,从我在那个家庭降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再好起来吧!
终于下定决心从你的身边离开。
其实这种不辞而别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也许在离开之前,我应该好好抱住你。但如果那样做的话,我担心下定的决心会变成谎言,自己会失去离开你的勇气。我想,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所以后来我也没有勇气再和你联系,说一声对不起。
好消息是,离开你之后,那如同诅咒一般的梦境不再困扰着我,即使我在半夜醒来,也不会再感受到那刺入心底的寒冷。我开始觉得,阳光再次照进我的世界之中,驱散了和你在一起所遭遇的冰冷。每当发觉自己的体温不会再失去时,我会认为离开你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是,现实一点也不友善。也许你那通透的思维是一种残忍的工具,如同柳叶刀一般切除着思想中脆弱而蛮不讲理的部分。太过理性并不好,曾经的我是如此认为的。但对付这样的世界,这种理性也许再好不过。并不是理性让这个世界不好,而是世界本来就不曾好过,理性一点,也许能躲开世界中涌出的无尽恶意,我开始这样认为。你一直试图躲开那些恶意,那种对内侧世界的毫不在意便是最好的躲避方式。
你一直在逃避什么,这也许就是一种懦弱。不过,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权力。假设出生之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地点,那我绝对不要生在那种家庭中,即使从哥哥那里得到了亲情的温暖,但面对这个世界最强烈的的恶意,我们从来都是束手无策的。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想生而为人,而是宁可去做一块小行星带的陨石。其实,虽然你是个悲观的人,但在内心深处,经历过那种磨损的我实际上比你还要悲观。曾经灭绝掉所有恐龙的那颗陨石中所蕴含的恶意,并不比这两颗星球上任何一个人类身上所潜藏的恶意更大。
是吧!
我的内心很可怕吧,要比你还要黑暗,还要冷酷。而我却嫌弃着你那冷酷的思维方式!也许我也是你想逃避的那种人。
真是无可救药呢。
现在的我正待在地球上的一个角落。经常去的小店里竟然还有可用作收藏的软盘,以及可以使用的软盘驱动器,于是突发奇想,使用着根本用不惯的实体键盘敲入上面的这些只言片语。大概这个软盘里的内容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因为在月球上应该很难找到带有软驱的老式计算机吧。
虽然你看不到这里面的文字,但还是希望你不会将这个软盘丢掉。对此,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
另外,非常感激命运赐予我那段和你相处的时光。
曾经属于你的,爱丽丝
看毕,我觉得自己真该从艾伦那里回来就看这份文档。
心里好难过,本来怎么也驱赶不掉的睡意突然不翼而飞。不想哭泣,不想酗酒,不想抱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如爱丽丝所言,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希望不曾活过。
变成月面上那一个一个不曾改变过的陨石坑该有多好!
我就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直到接近上班时才进入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