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梦的睡眠如同黑洞一般,将我整个人都吸入那谁都不明不白的边界之中。幸亏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这天依旧是慵懒的休息日,于是又倒头大睡,直到由于太过饥肠辘辘而彻底睡不着为止。
吃过早饭,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终于等到一通非常重要的电话。
“你好。”带上蓝牙耳机,看到VI显示的号码,我发现对方是我之前联系过的那个值班长,然后跟他问好。
“你好。”值班长也同样问好。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问道。
“嗯,前段时间你向我们报告过有低温物质泄露的状况。当时我们搜查了整整一天,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他用很平稳的声调说道。
“嗯。”这种情况我已经想到了,对此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就这么嗯了一声。
“不过……”
“不过?”大概我所希望听到的信息就要出现了,于是我心里开始非常期待。
“我昨天值班的时候遇到一点诡异的状况。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的声调没有一点抑扬顿挫,反问句听起来却像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陈述。
“你,是指墙吗?”我基本清楚他遇到什么了。
“果然,你也遇到那个了。”
“嗯。”
“我现在正在准备下班,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班了。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一下你。”他的嗓音依旧不带任何语调。
“没问题。那么,你知道帕博耶吗?”我问道。
最后我们定在帕博耶见面。
他没有换下值班的制服就直接来到这里。我打量了一下他,一身杰尼亚的定制黑西装,脚上则是菲拉格慕的黑色皮鞋,手里拿着带黑色三角标志的普拉达皮包。他见到我后风度翩翩地走到我面前,确定我是那个和他通话的人之后同我轻轻握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出椅子后坐下,举止彬彬有礼。
“来一杯吗?”我问道。
“嗯,好的。”他点了一杯马天尼,我则要了一杯金汤尼。
“用金酒调制还是用伏特加调制?”老板用很小的声音问道。
“要金酒的。添加利10号,里面加一个橄榄。”他则用没有语调的声音回答。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富有特点的说话方式交织在一起,使人误以为他们在配合演出一场滑稽戏。的确是非常有趣的一幕。
点好酒之后,两人开始攀谈起来。
“拖了这么久才和你联系,实在是万分抱歉。但在此之前我完全没理解你所说的状况,直到昨天见到了那个。”他的语调非常平缓,就像是一粒一粒从湖面的莲叶上滚落下去的水珠,甚至都没激起湖面上的一丝涟漪。
“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我点点头,然后说:“能告诉我昨天你究竟遇到了怎样的状况吗?”
“嗯,可以。实际上,我到现在还没真正明白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如果找到你的话可能就会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那我先说一下我这边的状况吧。”
他那平缓的语气和条理的思维对于我理解起他的话来非常有帮助。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我和他的通话说起。当时,他听到我所说的情况后立即和其他值班人员一起来到麦比乌斯环形状室内步行街的最中间。那里只有一块大大的圆形草坪,草坪上有很多用大理石铺成的小道直通中间,成片的草在上面绿油油地长着,即使只能吸收到日光灯所带来的光芒,也依旧长势茂盛。虽然没有任何游人,但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既没有低温物质泄露的迹象,也没有其他什么让人放不下心的状况。在彻底搜查一遍之后,他们判断我的那通电话只是骚扰电话,于是离开那里。
结果,一些奇怪的情况接踵而至。
“奇怪的情况?”我问道。
“是的,后来发生了非常奇怪的状况,但是大家当时什么都没意识到。”值班长眯着眼睛看我,表情中带着些对当时情况的疑惑不解。
在那片草坪上陆续发现一些冻僵的动物。基本上从我打了那通电话之后就不断有清洁人员向值班长报告草坪上出现冻僵的动物,包括冻得如同冰块一般僵硬的乌鸦,刺猬,松鼠,甚至还包括一只体型巨大,长着一双利爪的鼹鼠。
“如果这是地球上某处室内步行街的话,出现这种情况大概还情有可原。但这里是距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的月球,这些动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们找了半天,也依旧没什么线索。”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
“没有那个区域的录像吗?”我想了想,觉得有录像的话肯定能看出些什么。
“我和你想的一样。冻僵的动物被发现了两三次之后我就跑去查相关区域的录像,但是依旧没法解释这种情况的发生。冻住的乌鸦和松鼠就像直接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而鼹鼠则是在破土而出时突然被冻在那里,然后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直到清洁人员把它从草坪中拉出来。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动物一旦放在室温下,一会又能活过来,而不是直接死掉。”他皱起的眉头也无法让他的语调掀起一丝波澜,仿佛是一列永远行驶在笔直线路线上烧着煤炭冒着黑色烟柱的老式列车。
“听起来像过冷,由于瞬间进入低温状态从而使液态水没有变成固态晶体,这样细胞内的水分就不会变成冰晶刺穿细胞膜。它们解冻时也不会死掉。”我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相关科普知识,然后说道。
“恩,发现这个情况后的确有人提起过同样的可能性,基本上同你所说的一模一样。”他点点头。
他们将动物解冻后送到月球的入境生物防疫站,然后再将这些动物遣送回地球。月球毕竟不适合它们的生存。
冻僵动物的问题被他们当作某种恶作剧来对待,实际上,他们一直以为恶作剧的主谋就是我。不过录像中没有提供任何相关的证据,而且他们每天都忙于整个室内步行街的管理,这种看似诡异但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事情只能被暂时摆到一边。在这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基本每周都有一两只冻僵的动物被发现,但大家渐渐习以为常,事情也就没再掀起什么波澜。
没想到事态后来又升级了。至少两个值班人员向值班长报告在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正中央发现一堵诡异的环形墙。一堵由青砖构成的墙将圆形的草坪完全围住,并且直达一楼的天花板。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唯独只有逼人的寒气不断向外涌来。
“如你所说,值班人员的第一反应就是液氮或者液氦发生了泄露,然后立即向我报告。等我跑到那里,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在草坪上昏倒过去的向我报告情况的值班人员。”说到这里,他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种情况发生了两次,而且两次的情况都如出一辙,等值班长跑过去之后,结果什么都没发现,草坪上只空留着昏倒过去的值班人员。他们静静躺在草坪上,回去调取监视录像也没看到墙的痕迹。录像中值班人员都是用VI同值班长联系后就立即晕倒,如同有什么隐形的生物给他们后脑来了一闷棍似的。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外伤,至于为何会晕倒他们自己都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是我最优秀的部下,根据我对他们为人处世行为的了解,肯定不会搞莫名其妙的恶作剧。结合这段时间总是发现冻僵的动物,我觉得事情里面一定蕴含着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成分。”
不用说,值班长对事情的理解很正确。不过在亲自目睹那个东西之前,他没法进行任何行动,毕竟没看到就是没看到,长期以来锻炼出来的理性思维抗拒着关于那堵墙的报告,自己很难接受任何看起来没有来由的事端,这种蹊跷的事情还是无法直接采信。至少可以亲自看到也好,他心里如此想着。
结果昨天值班的时候他还真亲眼目睹到之前那两个值班人员所看到的景象。那时,他的工作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在值班室里盯着各种监控影像,影像来自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内所有监控摄像头。这时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阵莫名的悸动。这是一种摧枯拉朽般的难受,一直在值班室里站着的他再也坚持不下去,只好坐到角落的位置。其他值班人员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便一边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一边悄悄平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因为每天都在自己公寓里的跑步机上进行锻炼,最近的作息也非常规律,从不参与任何熬到很晚的应酬,所以这种情况的发生非常诡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状况,他心里这么想。
是那个!猛然间,他自己明白过来。大概是那个又出现了。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心里感觉一定是那个的缘故。于是他站起身来,跟值班人员打了下招呼,接着匆匆走出值班室,向着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的最中心走过去。
走在通往那片草坪的路上,他便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整个地方就像巨大的冰窖,中央空调输送出来的温度适宜的空气也无法化解那等寒意。他停下脚步,整理一下身上那件杰尼亚的黑色西装,稍微把自己的身体裹得更加紧凑,继续向着那片草坪走去。
“现在想起当时遇到的寒意,心里还会像结了冰一样难受。我想,刚一出生就受到冥河洗礼的阿喀琉斯一定也是这般感受。”
“嗯。”听到这里,我被他那精彩绝伦的比喻逗笑,然后点点头。
总之,我们的值班长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走在越来越冷的通往麦比乌斯环形状室内步行街最中心的路上。
“也不好说自己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其实心里的兴奋要多于恐惧,反正最多不过是晕过去而已,但是心里还是想证实些什么。我信任我的部下,不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我的人生阅历不允许自己轻信这等听起来就像怪谈般的事情,所以我想通过自己的双眼来证实这件事。”他看着我的眼睛,以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对我说道:“另一方面,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期待着他们所描述的景象。大概是自己快要被平淡无奇的生活所淹没的缘故,哪怕面前出现一个恐怖的存在,足以捣毁我迄今为止经历的所有人生阶段所确立起来的世界观,我也会欣然接受。这样我可以告诉我自己,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观念都是错的。这不是一种崩溃,对于我而言,这更像是一种重生。就像重回小时候的圣诞节,那时我会早早起床,悄悄走到家里的圣诞树下,准备找寻父母为我准备的圣诞礼物。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私,但在看到那个之前,我心里一直非常期待,就像即将找到命运为我准备的圣诞礼物一般。而且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明白得清清楚楚,那等诡异的存在并不是什么邪恶之物,不会饱含恶意地伤害这里的人。当然,那个也不是我能理解的东西,对此我有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之前点的调酒都已经喝完,于是我们又各自点了一杯。品着新点的酒,我们的对话再度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