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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其十九

在后面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用铅笔在A3的纸上写写画画。

在理顺整件事的过程中,有几个事实让我非常在意。失眠时爱丽丝那冷若冰霜的体温,和那堵墙周围简直如同液氮泄露的低温。本来我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它们各有其诡谲的部分在里面,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是爱丽丝的哭泣。

爱丽丝知道这堵墙的存在,也知道它的作用。

大概,这堵墙是爱丽丝身上的一部分。犹如灵媒一般,爱丽丝的身体承载着这堵墙,当她失眠的时候,墙以这种方式向外发散着自己的刺骨寒度。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还有很多事情完全讲不通,比如爱丽丝为什么要离开,以及为什么连张便条也不留下。即使我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也没有必要突然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总之还是没有答案。这件事情的信息量就像从摩天大楼上摔下去的白色陶瓷盘子,我只能在外围找到几片看起来琐细又无关痛痒的碎片。我知道核心在哪里,但下定决心并收集到足够的碎片之前我还不打算这么轻易冲过去。

经过几天的时间,我的情绪已经非常正常,虽然心里还是很怀念爱丽丝,怀念着那些与她温存的日子,但这样只能让我陷入悲伤与痛苦之中。我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不断劝告自己,让自己回想起没有遇到她之前的日子。如果那时候我能正常活下去,现在我就能正常活下去,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正常的心态是保证我正常行动的前提,而我不想做一个不诚实的人,即使内心深处还在思念她,我也依旧是个可以独自活下去的人。这一点对我很重要。

正常的工作依旧继续进行。仙境那里我还会经常上去看,而三月兔也在帮助柴郡猫进行论坛的管理工作。爱丽丝从我这里离开后也一直没回她自己的公寓,这件事我从三月兔那里核实了。后来我还和厂里的办公室联系过,好像爱丽丝请了长长的休假,一直没有去上班。

工作之余我还是会去帕博耶,有时候是和艾伦一起去,而当艾伦和夏洛特有约时我便会自己去喝调酒。

六月初的一天,我独自一人来到帕博耶,然后遇到了我绝对不会认为自己会在那里碰到的人。

所罗门一个人坐在店里的一角翻着一本实体书。

我的大脑在一小段时间里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是该走上前去打招呼还是应该躲到别的角落里假装没看到他。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这么想呢?大概因为他是所罗门,而我内心深处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打交道吧。

没想到这时他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我。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同时又不敢贸然走过去,心里担心自己对于他而言会是一个不速之客。这时我看到他的表情里稍微带着点疑惑,然后又变回之前那个如同印加帝国图腾石像的面孔,同时手里举着那本书,招呼我过去。没有办法,那就过去坐会儿吧。

我点了杯血腥玛丽,而所罗门要的是威士忌酸。除了点酒以外,我们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我看到他正在翻看的书是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于是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你感觉这本书写得如何?”我便问道。

“非常好,这是我第二遍看。你看过吗?”所罗门用一贯低沉的声音对我说。

“嗯,看过,的确是一本可以冲撞人心灵的小说。”我这么说道。

如果允许我为自己看过的小说进行排名的话,《呼啸山庄》完全可以拿到前三的坐席。实际上,《呼啸山庄》在我的中学时代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棒的一本小说。当然,那时我的同学们更喜欢艾米丽她姐姐夏洛蒂的《简爱》,相比之下《呼啸山庄》的内容要畸形和压抑得多。但不知为什么,我对《简爱》完全不来电,还是对《呼啸山庄》更感兴趣。大概我内心认为如同暴风雨般狂暴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就书的内容同所罗门交流了一会,然后品尝着我们各自点的调酒。这时候所罗门也不再是之前同他值班时基本不说话的样子,我发现同他谈起来非常舒服,他对很多事情都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感觉你平时一副完全不爱说话的样子,但刚才的交流很有趣。”不一会儿,我顺着聊天的气氛,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嗯,大概是这样吧。”所罗门轻轻眯着眼睛,看着帕博耶的门口,顿了一下,然后说道:“相比去说,我更喜欢去看。以前就是这样,看要比说更有趣。”

“嗯,可能的确如此吧。总感觉你能说出非常精彩的经历呢,啊,当然如果不耽误你的话。”我听到这番言论,便更加感兴趣了。这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获得的感悟,我想所罗门一定经历过什么值得倾听的故事,于是开始期待。

“我所经历和看到的故事的确很多,也喜欢将每天琐细的事情都写进纸质的日记本里,甚至包括自己的梦。但如果不翻看日记的话,恐怕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想不起来。”所罗门说道。

“嗯,我非常理解这种状况。”我点头道。

“不过,有件事我确实记得非常清楚,我想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远远超过我自己的想象。故事有些长,你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接下来的时间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愿意洗耳恭听。”我回答说。

“不过这个故事里面有些状况,我希望你能保证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呃……好的。我保证别人不会从我的口中知道这个故事的半点内容。”刚听到保密的要求时我心里稍微迟疑,不过我还是答应下来。希望我不会听到什么会再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确定你会答应的,也知道你能遵守约定。之前听别人谈起过你的事情,之所以想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想这个故事本身希望被告知给像你这样的人。此前我从没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所罗门说。

“嗯,我明白了。”我点头道。

于是所罗门用他低沉的嗓音开始讲述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

“小时候,我在工人的家庭中长大。父亲是一个钢铁工人,母亲则是钢铁公司附近一家医院的护士。在我眼里,他们都每天忙来忙去,以至于我认为长大成人完全是件无聊到极点的事情。不过,没人来约束我反而使我自得其乐,每天写完作业之后不是去附近的图书馆读书,就是和同龄人一起玩。感觉那时候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我想你应该知道小孩子的圈子,总是充满了无端的恶意和欺凌。我从小在同龄人中就显得体型壮硕,所以很幸运的,他们中根本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来招惹我。而且,虽说不是经常,父亲有时会在合适的季节带我去打猎。8岁的时候我就猎到过一只兔子,而12岁时我独自一人在深秋的森林里猎到一只鹿。基于这点,那些人更不敢针对我做什么小动作,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明显不是一块软柿子。而我当时也沉默寡言,虽然能和他们玩到一起,但是如果他们针对这些孩子中的某个人进行比恶作剧还过分的事情时,我铁定不会参与。

“在我猎到鹿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一个男孩因为转学的原因来到我们附近居住。那时候他大概是十一岁,身体看起来有些单薄,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一对细长的手,但是他的眼神却和别人不一样。当过猎人的家伙都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绝对是一双猎人的眼睛。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清楚他会是怎样的家伙,但我没必要宣扬什么。本来我猎来鹿只是在展示我个人的力量,这样可以使我中立于这种只懂相互伤害的小孩子的圈子。而他,大概是不想做这种事情,毕竟初来乍到,还是希望交到朋友。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猎人的特点,慢慢融入到我们的圈子中。

“说实话,我对新来家伙的印象非常好,或者可以说,看到他之后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我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然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想,如果那时候他展示出自己身为猎人的实力,或者我们两个人结为朋友的话,后面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我们的这个圈子里有一个孩子王,他是全部欺凌现象的源泉。可以说他是完全没有节制力和同情心的人,曾经在我们面前将一只其他孩子当作宠物来养的松鼠整个活剥,针对某个孩子进行欺凌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他非常擅长调动起这群孩子毫无底线的恶意,将被欺负的人拖入一个绝对噩梦般的境况中。我对他非常看不顺眼,但很诡异,那帮孩子还是整天和他玩到一起,陪他一起欺负这个圈子里的某个人。

“不用说,那个新来的孩子被当成了新的猎物。但那个孩子毕竟是猎人,很快就嗅到了这种气味。即使想要融入到这个圈子里,猎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束手就擒的吧,遑论是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品。于是那个孩子做起了猫鼠游戏,当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就会躲起来。其实我想他站出来正面与这些人对抗的话也不会吃亏,不过这样的确有些危险,因为猎人除了杀掉猎物以外,很少会有更好的选择。

“大概没有见过这么不配合的猎物,孩子王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他拉到两个平时对他言听计从的孩子,三个人一起密谋如何修理新来的孩子。

“到了第二年初夏的时候,孩子王领着大家一起来到一处荒废的宅子里。那个两层的宅子属于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膝下无儿孙,房子就被暂时荒废在那里了。

“实际上,那幢宅子本身并不是特别老,除了地面和家具上摞了一层灰以外没有任何问题。地板被踩到后咯吱咯吱响,但离破损坏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那个新来的孩子大意了,而就没有阻止事情发生这点,我也大意了。我们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下手,也没想到他们的手段会那么狠毒。

“他们做了一个陷阱。三个孩子之前来到这座宅子,将二楼过道的地板凿穿,然后铺了些薄木板在上面,又故意将一楼的老旧报纸撒得满地都是。反正我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如果我自己去二楼的话,可能也中同样的招数。

“孩子王叫着大家上二楼,记不清当时是因为什么,新来的孩子走在了最前面。结果他踩到了陷阱,哐当一声整个人从陷阱中落下去。其实,如果正常情况的话那孩子跌落之后只会有些擦伤,最多也不过摔断手脚。但很不幸,那孩子在跌落的瞬间整个身子向前倾,脸撞上了陷阱的边缘,一根木刺刺入了他的右眼。

“简而言之。他的右眼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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