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一路狂奔，必须要联系中年人，告诉他们陌生人的造访。团子在最后一刻复苏，他看着它们毫不费力地解决了上校，持枪男人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撕裂，它们从他体内穿过，一股鲜血溅到他脸上。扬没有时间思考它们是何种生物，准备呼叫中年人，可很快想起那张名片已经扔进垃圾箱，他并不知道他的电话，也无法从服务台查出什么，也不见得他的联系方式会被公开。死去的上校温度渐渐降低，胸前佩戴的一个小部件发出嘟嘟声，有人在那头紧张询问请求上校回答，另一个声音分析说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被之前的人命令定位上校信息。扬一时手足无措，整个房间都沾染了粘腻血液，他故意和团子拉开一段距离，后者的样子与刚才大相径庭，温顺地在空中转圈。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他们已经找到他的位置，正派人前往这里。扬忍住恶心，在上校身上翻找，拿走芯片，本想连联络器也带走，但既然屋子都已经暴露，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他大致收拾一下，试图毁灭所有显示出自己是屋主的东西，但随即发现并不现实，自己过于惊慌完全忘记公民信息都能通过政府网络查询，像他这种等级低的身份可能甚至都无需注册就能找到。
他祈祷他们不要过于迅速，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目前只能寄希望于中年人，他叫什么？Daniel，他听见别人这么称呼。扬不知道那些团子有没有跟上来，但现在俨然不是关心它们的时候，尽管它们看起来也用不着关心。他和人群一起经过一个又一个安检通道，离公共交通部越来越近。他回头远远看了自己房间一眼，一片漆黑。屋主正在逃亡中，请勿打扰，可有谁会打扰？就在他慌张前行时心中却冒出和整件事毫无关联的念头，他想到一只成年公羊驼，他如愿以偿抱着它，它细密的绒毛摸起来柔软温顺，他想把它带到M面前，告诉他自己果真拥有了一只羊驼，可又害怕一旦带它出去就会被路人抢走，毕竟它是一只活着的大型动物，尽管电子警察哪都有，也无法保证它的安全。于是他紧紧搂住它，不愿和它分开，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不提防被它吐了一脸口水，他松开手，它却开始追逐着往他身上吐唾沫。
都是妄想，他提醒自己，向交通大楼走去。这时一只团子出现在他面前，亲热地在他身上蹭了蹭，他往后退几步想甩开它，他已经见过被它杀死的人。团子不在意他的疏离，飘在上空跟着他，扬见它没做什么，暂时放下心来。前面就是几小时前他才被释放的地方，扬一步一步踏上大楼阶梯，几乎和水平面成70度角，两侧有电梯，但他明白这绝不是为自己这样的人准备的。几个值班警卫无所事事，他们完全可以如此。当初大楼建造时设计者置入几百套防卫方案，足够应对任何入侵者，警卫在此的意义只是为了威慑需要经过辛苦攀爬进入大楼的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扬在不善目光的洗礼下走着，渐渐有些疲惫，抬头看了看头顶，团子又消失了，前面三三两两的人和自己一样在歇息。很快，只要摆脱现在的局面，他决定也去买一只松鼠，就算要花掉他三个月的工资，不过他要先辞掉当前工作。他不明白T先生到底要做什么，但既然和敌国的人都有了联系，他就没法继续做下去。或许自己可以找一份不需要那么费脑子的工作，这不容易，不仅有数量庞大的地下人为一份清洁的工作竞争，更由于那些机器们，可能初始购入资金不菲，但几乎不需要后期保养，更不用支付报酬，而且比人类做得更认真完美。扬想到自己的父亲，当他的泥瓦活被机器人接手后受到全家苛责，为此他只得和其他地下人争夺不多的买不起机器的地上人提供的工作，尽管酬劳极其低廉，而且十分危险，更经常受到雇主抱怨：“这些懒惰的地下人！”
后来父亲死于一次工作事故，系在身上的安全绳突然断裂，他直接从80楼摔下来。家里得到微薄赔偿，那个老板出去后叹气：“这些该死的地下人”，他看着身边只会痛哭的母亲愤怒不已，可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后来父亲的老板裁掉所有工人，全都换上机器。扬看到一个智能清洁型机器人，厌恶地撇开脸。两个警卫拦住他，询问他要做什么，同时递给他纸笔，声明要想进去必须先通过筛选，接着又去阻拦其他人了。这张纸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一系列表格，从基本信息到工作，需要接触什么部门，甚至连父母联系方式及个人信息都得填写，扬只得坐在台阶上准备填表。这时旁边两个人不小心撞上，发出争吵，他瞥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人十分奇怪，他不像任何坐在台阶上的人。扬感觉到什么，趁他还无暇顾及自己时当机立断把表格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迅速下楼。果然最下面几个神情轻松的人看到他后立即戒备起来，从两边向他包抄，他用尽力气跑过平台，跑进安全通道，最后和人群融合在一起。几个跟踪者在他身后保持一定距离。
团子又出现了，飘到他面前，时不时转个圈看他，似乎在向他示意，扬没有回应，他们越来越近，只是顾忌机器警察不敢轻举妄动。扬思索脱身办法，眼见即将进入换行区，便挤走周围的人，选了一艘飞船，叮嘱司机立即起飞。司机却无动静，只有冷冰冰的声音提醒选定目的地，他这才发现这是一艘电子飞船，身后几个人快速上前，几乎要摸到船舷。扬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摁下一串代码，飞船迅速滑过准备区进入空中轨道。他回过头，那几个人已经停下脚步，站着望向自己。飞船越来越高，扬第一次俯瞰城市，身边不时闪过其他飞船。他看着城市越来越小，原本觉得十分庞大的钟也只有指甲大小。前面的电子司机向他打招呼，询问需要播放什么音乐，他随口说了个自己小时候流行的歌手。很快，遥远的歌曲回荡在船舱内，那时几乎整个国家都在痴迷这个歌手，尽管买不起她的音乐专辑，但街上商家都在播放盗版，他由此对她的歌声极为熟悉，也出现因为在外面逗留太久回家后被母亲谩骂的事情，可他并不在意，还在脑中回放她的歌曲。扬眨了眨眼睛，舱内残留着上一位乘客的香水味，浓烈得刺激他的眼睛分泌出液体。电子司机不闻不问，他从心底感激这一点。
一辆警用飞船和他擦肩而过，刺耳的警笛声使得他一下子清醒了，忽然想到自己设置的代码，情急之下他并不记得自己点了哪里。现在看来信息板上赫然写着，坐标东区78.9，北环23.6，外环杨树站，那是M的家。
飞船穿过云层，他呼吸着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犹疑不已，无法确定该不该去找M，死去的上校说他是他们的人，Daniel提醒他他早就死了，现在在他家中的会是谁？他依稀记得某天的新闻提及仿生人研究，到时候我们有望迎得更多同胞，更值得庆贺的是这些同胞不会消耗能源，而是勤勤恳恳只付出不索求。扬搞不懂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金钱，造出和人类别无二致的“东西”？为了什么？为了让我们更加难以分辨吗？他明白，一旦它们出现，自己的生存将更加困难，特别是当它们被赋予人类意识后，那时地球将空前拥挤。
扬出了船舱，M的屋子隐约可见，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坚定向前走去。经过大片绿地树林和景观盆栽，花香与阳光的味道缓解了不少紧张之情，一只团子在他头顶漂浮。即将到达时他睁大了双眼。
M和T先生站在门前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