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小奥莉亚娜却毫无倦意,她跪在一张转椅上,一边左右摇晃,一边看着窗外街道上的煤灯闪烁的光亮。从记事起,每个星期六的夜晚,她都是在爸爸的报馆里度过的。报纸星期日的版面最多,所以周六是报馆最忙碌的一天,所有的记者都在开足马力写稿,所有的编辑都像疯了一样在报馆的各楼层间上上下下,催稿,组版,就连奥莉亚娜的爸爸也得坐在打字机前写上一大篇文章。不过,当爸爸的文章写得差不多了,而版面还没有全部排好,他就会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和奥莉亚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是奥莉亚娜一周中最幸福的时光。等报纸排好版,父女两人就在已经慢慢亮起来的后半夜的夜空下走回家去,再一起睡一个大头觉。
奥莉亚娜回过头来问:“爸爸,以前我们镇晚上真的比现在亮得多吗?”
奥莉亚娜的爸爸是个略微谢顶,但看起来仍然充满活力的中年人。他的目光从打字机上的稿纸移了上来,穿过眼镜片上的纹路看了一眼奥莉亚娜,然后又移回稿纸,手指还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打字机的机头移到了稿纸的最右边,发出叮的一声,他把机头推回左边,同时问了一句:“是谁这么说的?”
“是汤姆,他还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看。”奥莉亚娜在她的小本子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张卡片,上面是灯火辉煌的大楼和旁边的街道,在夜空的衬托下犹如一把火炬。爸爸迅速地瞥了一眼,说:“这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是纽约市的帝国大厦——或者说是大停电之前它的样子。现在它的窗子里都是各地的流浪汉点燃的蜡烛光,看上去可吓人啦。”又打了几行字,爸爸说:“至于我们的小镇,在大停电之前,晚上朝东边看也许能看到俄克拉何马市的灯光,不过它本身也没有比现在亮多少。”
奥莉亚娜“哦”了一声,又去看窗外的灯火。过了不一会儿她又扭头问:“爸爸,那时候你就住在这里了吗?”
“什么?不。”爸爸好像被这突然的提问打断了思路。他对着打字机想了一下,用铅笔划掉了两行,然后继续哒哒地打字。“我那时住在曼哈顿,不过是堪萨斯州的曼哈顿。那也是一个小镇,跟我们这个小镇很像,所以我知道在小镇上生活是什么样子。”
“我那时候还没有遇到你妈妈,我一个人住在一间公寓里。我有几个朋友,我们都是堪萨斯城皇家队的球迷,每年夏天我们几乎整天泡在酒吧里看球赛转播。噢,那个时候有电视这种东西,可以把远方的影像传送到人们面前。”
奥莉亚娜这时已经把椅子搬到了爸爸的办公桌前,从打字机后面探出一个脑袋:“爸爸在那个时候就在办报纸吗?”
爸爸飞快地打完了最后一句话,把稿纸从打字机上取下来读了一遍,然后把它们整整齐齐放好在一边。“不,我那时候在一家非盈利的组织上班,我们的工作是……这么说吧,孩子,在你出生以前,除了让灯泡发亮的电以外,还有传送信号的电,人们用这样的电力让世界各地的人们联系在一起。我们有无线电,有电话,天上曾经有人造卫星来转接通讯,最厉害的还是互联网,每个人都可以接上这个网络然后获取和发送信息,那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时代。当然啦,政府总是想管束每个人在网上的行为,甚至把网络当作新的谍报工具,而一些很大的公司,提供给人们方便的服务,但同时也在获取和出卖人们的隐私。”
“所以,政府知道你在看什么书,和什么人交往,甚至你和朋友聊天的内容,如果政府觉得你这个人足够有趣和危险,值得专门关注的话。而大公司能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牌子的汽车,家里养狗还是猫,根据这些信息给你看广告,这样你对那些广告会更有兴趣,这些公司和广告商就能赚更多的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用户们都不知道这些事。”
“我们的工作,在那时就是不断地研究互联网以及那些大公司隔三差五推出的设备,看它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损害人们的利益,再提供给人们其他的选择。绝大多数人对我们的呼吁并不感兴趣,但也有不少人很狂热地支持我们的目标。我们是靠人们的捐赠维持工作的。”
“至于报纸嘛,他们在互联网面前完全不知所措。和互联网相比,它们不够快,不够灵活,也没有那么广的覆盖范围。到大停电之前,整个报纸行业就剩一口气了,除了几家实力够强的大报,大部分报纸要么已经关门,要么正在忙着出最后的告别号。除了很少数非常有理想或者非常没钱的人以外,没有人进入报纸行业工作了。我那时从没想过会干这一行。”
“我真想知道大停电之前有互联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奥莉亚娜说。
“我也想让你亲眼看看,亲爱的。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当时太相信网络的神奇了,甚至觉得它一定会永远存在下去。我们放心地把大量的数据都存放在网络上,甚至让它承载了我们的整个生活和所有的记忆。照片,录音,文字,所有这些都被我们自己转化成了网络上的电信号。在大停电发生前,我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不看报纸和书了,更多的人也不再把照片印在相纸上,而是把它们都放在网络上。然后大停电来了。啪嗒,首先是供电中断,然后人们发现从刮胡刀到汽车,几乎所有的电气元件都被烧毁了。网络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我那时候在出差,意识到事情不对以后就开始往回赶,后来阴差阳错,没能回到家里,而是来到了俄克拉何马。那时候全美国,也许全世界,都是一片混乱,我想出门在外的人,很少有成功地到达目的地或者回家的。当年我们以为,停电最多是造成生活不便罢了。没几个人意识到,我们的身份认同,我们的社会秩序,有多少是建立在通讯几乎没有延迟和信息可以迅速流动的基础上的。”
“什么是身份认同?”奥莉亚娜问。
“就是我们告诉自己的,我们是谁,我们和别人的关系,我们认为谁是朋友和对手,这样一些问题的答案。”
“虽然大停电不是地震也不是洪水,可是连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也抓瞎了,因为所有的应急预案都是建立在通讯没有完全中断的基础上。整个金融体系和网络一起完蛋了。几乎所有在城市里工作的人,都得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改行当农民,面包师傅,裁缝,各种我们的生存必需的行业。我也不例外,没有了网络,我之前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在我们的小镇上,我一开始没有事情可做。我干不动农活,也不会做饭。后来我在镇上的苏格兰人旅店帮工,打扫房间,帮厨什么的。后来老板发现来的人都没有足够的钱,就让他们在店里帮忙,慢慢的旅店就变成了类似互助社的组织,无所谓谁是客人,谁是旅店的员工,大家都各尽所能维持一下旅店的运行。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你妈妈的。”
奥莉亚娜兴奋地说:“是的!她跟我说过!”
“后来我在旅店做的事,至少有一打比我年轻能干的人可以做,他们只是为了不让我饿死,把我留在那里。所以我就开始想,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是我可以做的。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看到很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残忍的事情。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原本能共同相处的人变得互相仇视,苏格兰人旅店又有什么特殊之处,让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可以互相帮助呢?”
“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奥莉亚娜。你不必把我的看法当作唯一的答案,但我觉得,在丹佛市,人们为了抢夺几袋面包杀人,和在这里,素不相识的人一块儿生产出更多的面包,背后的逻辑是一致的。在我们决定怎样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有‘我们’和‘他们’的区别。而区分‘我们’和‘他们’的,在于一群人是否有共同的记忆。在大停电之前我们过多地把记忆交给了网络,所以在网络消失以后,我们不再能区分敌友了,动物性和生存本能占了上风。如果任何地方还有秩序,那也是因为人们服从了强权,当强权消失以后,这种秩序也会崩溃。而在苏格兰人旅店,我们又有了共同的记忆,为了生活而合作的记忆。”
“但苏格兰人旅店最多的时候也只有100多个人,而它从来不需要这么多。我们没法让整个小镇的人都参与这个旅店的运作,那样小镇就不再是小镇,而是一个巨型旅店,而巨型旅店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我要用一种办法让整个小镇都拥有同样的记忆,所以我想到了办报纸。”
“如果小镇上的大多数人都看同一份报纸,镇上一个特定的个人的记忆就能够变成整个镇子共同的记忆。人们会记得这个镇子上发生的重要的事,就会把自己当成镇上的一分子。当他们在街上相遇的时候,想的不会仅仅是‘我是一个霍奇森,他是一个卡特’,而是‘我们都是韦瑟福人’。更重要的是,报纸把这些记忆永久地保存下来,再过100年,镇子里的后人来看我们办的报纸,仍然能知道蒂娜家的烤香肠滋味独一无二。”
“所以我从苏格兰人旅店的老板开始,一个一个说服了镇上的商人为我们的报纸提供赞助。原来的《韦瑟福日报》老板给了我们这幢楼。镇上有不少愿意写稿或者当编辑的年轻人,他们成了团队最初的成员。我现在用的打字机是老格斯家的车库找出来的,不过我们真的没法给每个人都找到一台了。”
“老格斯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格斯吗?”奥莉亚娜问。
“是的,那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很有主见。他的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派了记者去报道,做了一个版面呢。我相信,他还把那一版报纸装到镜框里了。”
“当然啦,在大停电之前,我们小镇上的报纸报道的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商场里的货物又大减价了呀,小镇上的婚丧嫁娶呀,我只是延续了一个传统而已。我们的记者倒是些充满开拓精神的年轻人,他们经常自告奋勇地去采访和报道一些我根本没有想到过的题材。”
“比如镇长为什么考虑关闭我们的学校?有一天我们放学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和校长谈话,高年级的同学说那是报社的记者在采访。”
“是的,奥莉亚娜,我记得那一期报纸,我相信我们的镇长也记得。你看,这是报纸的另一个作用。它让人们有共同的话题可以关注,当人们关心和谈论同一个话题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自己和对面的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和对方谈话是有意义的。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能被拉近。反过来说,如果大家都只关心自己家的油盐酱醋,他们就会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什么必要,别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么小镇就只是一群偶然住在一起的人了。”
奥莉亚娜想了很久,她一直不知道爸爸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工作的。“可是一定不是所有人都看你的报纸,因为大家谈论的话题都不一样。”
爸爸哈哈笑了起来。“最有地位的报纸也不能让所有人都谈论一样的话题呀。而且,如果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报纸很快就没有东西可写了。有时候,一件事在成为值得登上报纸的故事之前,也只是人们的议论而已。我们的记者的任务之一,就是了解人们在谈论什么,然后把这些事情写下来。”
“所以记者要和很多人谈话对吗?”
“没错。和很多人谈话是记者必须做的工作之一,此外他们还得会寻找新闻,会区分真话和假话,会报道事件的全貌,至少我希望他们会这些。和人谈话是记者工作中我最享受的部分。在大停电之前和之后,我都喜欢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天,有时候不是为了写什么东西。”
“我记得就在大停电发生那天,我在机场遇到一个纽约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她也叫奥莉亚娜。我问她研究的是什么,她说是天文史。她有个男朋友,在新墨西哥的超大射电望远镜阵列工作。她说,虽然射电望远镜是20世纪的发明,但是历史学家有时候能帮助天文学家发现比那早得多的天文现象。比如,大约1200多年前,史书记载在英国的苏塞克斯郡出现了极光,这就说明那一年的太阳活动非常强烈。而有时候,天文学家的计算也能帮助历史学家确定某一个历史事件的准确日期,如果历史学家能告诉他们当天晚上夜空中星星的排列的话。你看,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我能知道这些,只是因为我在机场和一个同样无事可做的人聊了几句。”
奥莉亚娜说:“爸爸,你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了吗?”
爸爸摇摇头,“不,没有原原本本地写,要是你妈妈知道那个女孩和你一样也叫奥莉亚娜,而我还那么清楚地记得这个故事,她恐怕会非常不高兴。不过,我确实把所有的人名都换成了假名,然后以一个记者的名义把这个故事登在了我们的报纸上。我想我可以把那期报纸找出来。那年小镇上没什么新闻,我们也缺乏记者,所以我和几个记者搜肠刮肚地把我们听过的各种故事都当新闻登到报纸上了。”
奥莉亚娜惊讶地张大了嘴:“我还以为报纸上的新闻总是最近发生的呢!”
“应该就在这几个月的报纸里……啊,有了!”爸爸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黑色封皮的合订本,找到其中一页,指给奥莉亚娜:“看,这一版几乎全是我们从过去的见闻改写的。它也许不是真正的新闻,但是至少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你瞧,奥莉亚娜,过去的小镇报纸上也会登一些全国甚至国际的新闻,什么波士顿动物园的熊猫生宝宝了呀,有人挑战走钢丝的世界纪录了呀,这是为了让报纸看起来有意思,如果报纸上只有小镇发生的事情,那就太无聊了。我对外宣称我们在俄克拉何马城甚至别的州都派了记者,可以给大家带来最新的消息,其实我们只是从路过小镇的流浪汉们那里听来他们几年以前的见闻,然后当成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报道一下而已。”
“所以昨天头版上那个韦斯利将军也是从流浪汉那里听说的啰?”
“啊,那个……他的情况还要复杂一些。我们不断地从经过镇子的人那里听说这个叫韦斯利的人,他的人马就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就是说,他们不像现在的大多数人那样,固定呆在一个镇子上,而是到处袭击居民和旅行者。他们可能一度走到过加利福尼亚,然后又掉头朝德克萨斯前进了。哈里斯和我估计,他们现在可能走到俄克拉何马州附近或者境内了,所以我们就写了一个专题。不过他手下的人可能从来不超过300个,他也没有自称为将军。”
奥莉亚娜有点不满:“爸爸你这不是在喊‘狼来了’吗,妈妈说,你要是总是说谎骗人,到了必须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就不会相信了。”
“你妈妈说得对,奥莉亚娜。不过我不是在说谎。我们的报纸从来没有宣称过头版上一定是正在发生的新闻,它可能是对过去事件的回顾,可能是对未来的预测,甚至可能只是我们对世界现状的猜想。”
“我们报纸的头版,一般都是发生在另一个镇甚至另一个州的故事。在大停电发生以前,有很多办法把消息准确无误地从一个国家传到另一个国家,但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而报纸还得有头版。我们的头版都是这样,一点点事实,一点点想象,这可是一个秘密。我们这样做,是因为头版是几乎所有人都会看,但往往跟个人的关系最小的。对于我们的读者来说,这已经足够真实了。你想想看,我们的读者这一辈子有多少机会可以离开他们居住的小镇呢。尽我们的力量带给他们一种不完全的真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而且,在大停电之前那些报纸,即使有各种获取信息的技术手段,也不能保证头版上的消息是完全真实的。我读到过一个故事,在美国总统会见南非总统时,一位记者交给他一份新闻界谴责种族隔离的声明,请他交给南非总统。我们的总统满口答应了,记者心怀感激地马上写了一篇赞扬总统的文章。可是这个记者回国以后,却发现会见的记录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件事,而他的文章已经刊发了。记者也成了关于总统的谎言的一部分。你看,奥莉亚娜,在报纸上,事实就是这样被当事人和报社成员的种种选择影响的。”
奥莉亚娜有些糊涂了:“那么爸爸,你告诉我和妈妈的你过去的经历,还有你今天告诉我的事情,它们是真的吗?还是也是你想象出来的。”
爸爸走到奥莉亚娜身边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和妈妈不是我报纸的读者。报纸的读者今天就可以忘了昨天的头条是什么,而我希望你们关于我的记忆能够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被保留下来,特别是你,奥莉亚娜,有一天你可能要像我给你讲爷爷的故事一样,给你的孩子讲关于我的故事。我希望他们听到的是一段真实的历史,所以我尽我所能真实完整地给你讲我的故事。我们曾经放心地把记忆交给网络,在那里记忆能够被各种信息的洪流所淹没,甚至在一些地方被有意地封存和篡改,我再也不愿意犯这样的错误了。”看到奥莉亚娜似懂非懂的样子,爸爸摇摇头,笑着说:“你会明白的,奥莉亚娜。在那之前,记着我的话:我就是关于我的记忆。而你将告诉世界我是谁。”
奥莉亚娜点了点头,记住有关爸爸的事情,这个她可以做到。她有一本小日记本,在学校里听到的事情,还有爸爸告诉她的事情,她都会写在里面。有人进来叫走了爸爸,她往炉膛里添了一些煤,然后打开日记本把爸爸刚才说的东西都写下来。她边写边想,写得很慢。但天色正在逐渐变亮,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挣扎着写下几个字,站起来绕着爸爸的办公室走一圈,再坐下来写,但这次要握紧笔似乎变得更加困难。笔记本上的字迹变得潦草,连她自己也不太认得出来了。终于,她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划出一长条直线。奥莉亚娜放弃了抵抗,在软软的沙发椅上睡着了。
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正当头照着。报馆里反倒比前一天晚上安静了不少。奥莉亚娜看到面前的小桌子上,除了自己的日记本,还有一张字条。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把字条抓过来念:
奥莉亚娜,
发生了急事,爸爸出去一下。如果天亮了爸爸还没有回来,你先回家去。
爸爸
奥莉亚娜把小日记本装进口袋里,向报馆外走去。路上很多人都在朝集市的方向走,大概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吧。连征兵站的人今天也早早收了工。奥莉亚娜心想,真是一个美好的周末。她把鞋带紧了紧,一边走,一边想着家里的软床和妈妈做的玉米糖浆,却没注意面前这个拦住她去路的警察。直到她被一把抱起来,头上的软帽在警察的狂奔中被甩了出去,她才想起来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