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看完了晚场的《暴疯语》。这又是一部精神病题材的港产片。
关于精神病题材的电影我看了好多,比如说《禁闭岛》、《致命ID》、《捉迷藏》……不说别的,反正中国的恐怖片到最后一个鬼都没有,基本上都是要拿精神分裂作为所有灵异事件的答案。
一旦精神上出现异常,电影的整个氛围往往就会晦暗、压抑、令人恐惧……
但那么多描写精神病的电影中,最让我觉得恐惧的就是多年前希区柯克的那部《惊魂记》,看了那部电影以后,我起码对陌生人提防了一个月之久,我之所以会得了这个观影后遗症,完全是因为在那个荒郊野外的大宅里的那个年轻男子,最初实在是用了一种又可亲又诚挚的正常态度和人接触的,除了一个“正常青年男子”,你不会用其他概括性名词去定义他。好吧,那如果我们不能用对方的外在表现观测出一个疯子是个疯子,那么又如何规避最终发生的那些惨剧呢?我们怎么能确保生活中所有外观正常的人下一秒不会做出惊天动地的行径呢?
还有一些很变态的心理扭曲,比如吃人的汉尼拔博士,他是那么的博学和优雅,如果他不吃你,你会觉得和他聊天吃饭是一件快乐的事。当你被他的个人修养和魅力俘虏的时候,他突然就咬人了,最后你的肢体就铺在他光洁明亮的餐具中,和他合一了……
最怕的事,就是有些心理上的形变我们是无法直观地看出来的……这就像是草丛中突然窜出来的毒蛇,就像是晴空万里突然的狂风骤雨淹没了你。
在这部电影上映前的几天,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疯子送了一飞机的人去了天堂或地狱。那是3月24日,德国汉莎旗下的廉价航空公司“德国之翼”一架空客A320客机坠落在法国东南部普罗旺斯阿尔卑斯山区,150人机毁人亡。德国检方称,涉嫌蓄意制造空难的德国之翼航班副驾驶卢比茨“因为有自杀倾向而接受过治疗”,黑匣子最后的录音显示,卢比茨故意将机长锁在驾驶舱外,并连续八分钟降低飞行高度,最终使得飞机撞山坠毁。
在这个叫卢比茨的人把机长锁在驾驶舱门外之前,他在所有人眼里是世界上千万个航空公司副驾驶中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一切恐怖的动机都关在他的心门内侧,这是一件细思恐极的事吧?因为现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将千千万万个人捆绑在同一链条的世界,这个链条让世界运作着,也让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无可避免地越拉越近。其实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都掌握着他人的生死,自己的生命也掌握在形形色色的人手里……如果一个人内在的世界失序,而他与这个有序世界中的每一个人,实在不能说存在着安全距离。比如我们一早醒来,上班,工作,下班,回家这一过程就有很多次的死亡机会。杀手和杀人工具就可以是那些在我们印象中属于井井有条范畴的安全事物。比如一辆朝着人群冲撞过来的车,比如被一个施工工人从脚手架上扔向人群的水泥板,比如一个被心理崩溃的收银员下了剧毒的摩卡咖啡……
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有序的,那正常人的心理是否也是相应有序的,理智和丧失理智中间是否有一条标准的界限呢?如果有,是否就能把人的精神是否异常分为非黑即白的两方呢?还是说,世界上每个人的精神状况分为有的人很疯,有的人半疯,有的人快疯了,有的人自己内心里有非常明确的内在条理和逻辑,有的人完全正常无公害,但就是和这个世界的秩序格格不入呢?
我不由地数算起生命中见到过的精神病患者,想试着洞察一下无序的精神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人生中第一个精神病患者是我爸爸的一个画画的朋友,当然他们在最初相识的时候,此人并没有患病。他是一个又帅气又有才华的小伙子,后来,突然就疯了。我没有见过他正常时的样子……那时候我大概还在上小学低年级,暑假的某些天,这个画家突然就会推开我家的门,在我家呆坐一下午,跟谁也不说话。我记得那时候我对他充满了恐惧感,带着一些无知孩童的嫌恶对待他。这种恐惧和嫌恶在某一天上升到峰值最高的地方,那天,那个精神分裂的画家抱起了我的一个娃娃,娃娃是一个很仿真的女婴,有真人一样的头发,可以换衣服,躺下会自行闭眼,我一直把这个娃娃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结果画家发现了它,他非常热爱那个娃娃,紧紧抱在怀里,还亲了那娃娃的脸……那时候我还小,感觉五雷轰顶,头发根根倒立,我带着哭腔让我爸看这一幕成何体统。我爸小声对我说:“让他抱吧,他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有了。”后来,画家不再来我家了,因为他搬到了很远很远的郊外。我也没有再碰过那个娃娃。
第二个有印象的精神病患者就是前几天在街上看到的,是在我家附近的一条马路正中间,一个少年在车流间用羚羊一般的跳跃一直前行,看上去,丧失了理性似乎就能脱离地心引力一般,他跳得太高了,令人惊讶。我注意到他的欢乐,是充满着蓬勃的欢乐。看上去就像是一匹马的灵魂住进了他的身体。后来,我多次看到他这么快乐地跳着跑在疾驶的车流中,从没见过他的低落。
这匹马少年穿越车流的时候,街上的人都觉得有点震撼,包括我。但事后想起,总是会在心中浮现出和他的快乐类似的快乐。
多年后的今天,再想起那个疯画家,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娃娃了,反而对他产生了些许惭愧,如果是今天的这个更慈悲更宽厚的我,我也许会把那个娃娃送给他。那很有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对精神病患者柔软内心的关怀。说真的,我觉得这个疯画家,他善良。
我生活中见到过的精神病患者,一个内心柔软,一个充满欢乐。
也许我写到这里,你们都看不出我的所指。
其实我想说的是,匪夷所思的恐怖暴行,不一定是出于和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向左的内心。也就是说,失序的灵魂并不一定就和恐怖行径产生直接关联。精神病患有可能伤害他人,但并不是所有伤害他人的人都是精神病患。失序了的内心世界也并不一定都来源于精神病患者,某些艺术家、诗人、科学家、还有深情的恋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内在失序。我们没法衡量每一个人内在的规律就是和我们所处的世界达成一致,甚至这个世界有没有所谓的普世规则都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这个世界的安好只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众生共有的一种并不强烈、并不突兀,不必每天被提醒、也不必在每天睡前默念的事物,我们称之为善,比善良要隐约和持久。这种善,不光扎根于每个健全的人灵魂深处,也扎根于精神病患灵魂深处。当然,如果一个人失丧了这种善,他可以是个严重的认知障碍患者,也可以是一个聪明理性、紧闭心门、逻辑严密的常人,这个常人完全可以完美地扮演着公众的一份子,免于被人群提防,直到他完成了惊天动地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