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o 2》从外观上看,其实更像是一场南美洲风格的春晚歌舞类节目,里边的飞禽们还都排着队、整整齐齐地跳舞、折腾。其实我很不喜欢看这种在万花筒里常能看到的影像效果。因为,晕。
不过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电影里那只粉红色的伪毒蛙,在一个孤独的夜,开启了她的歌剧唱腔,对白色凤头鹦鹉倾诉衷肠,她因为自己爱上的这只凤头鹦鹉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物种而悲伤,他们不同的程度都到了只要一拥抱就会死亡的地步。粉红伪毒蛙连诠释这种悲哀时的眼泪都不能滴到她的爱人身上。
后来还看到,电影中的蓝色男主角和自己的妻儿往热带雨林飞的这段旅程中,出现各种意见不合,为路线意见不合、和岳父大人意见不合、和整个雨林意见不合,因为他的童年是被人类带大,他熟悉遥控器、导航、咖啡、牙刷。但她的妻子却视雨林为家,又曾差点被人类弄得家破人亡……
电影进行到这时,我开始了如学生时期那般大大的走神。
说到我学生时期的走神,我到现在都困惑不解。老师——无论男女老少、燕瘦环肥,也无论讲的东西是天文地理、生化科学,他们只需说五句话,五句话后我就会身体坐在原位,灵魂轻飘飘地飞起,穿过天花板、冲破上边那一层楼板、最后顶着阳光不知道蒸腾到哪里去。或者灵魂很自我地倚靠到窗台那里,一歪,就跌在楼下的橡胶跑道上,然后又飘到三楼的窗外和教室里的我对视。多年来,我用着各种不同的方法在课堂上出窍,下课铃一响,我的灵魂就会回来,带回画面和各种奇思异想。
我多年中都在猜测,我的灵魂是不是没长牢固,怎么那么容易从我的脊椎骨节上,一节一节的脱缰出去。
也许是缘于我四岁时因为外伤而动的那场手术。
那是一场全麻手术,我被打了一针麻醉剂就不省人事了。期间,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自己飘到了天花板上,看着手术台上幼小的我自己,那个自己也眼神直直地看着漂浮着的我。我看见我的实体被一个男医生和两个女医生拉得很长,又拉得很宽。那时候我一边飘浮,一边用一种全然无法描述的态度对待整件事,这种态度是一种意义上的空无一物,但并不是混沌和无知,是一种完全的放下和落空。我一边在天花板上飘一边想:“哦,那就是我,在做手术,家人在外边等,但我是谁?家人又是什么概念,这些都是陌生而且不重要的意象,手术可以失败,我可以不再苏醒,没关系的。”
当时的这种感觉让我至今想想都很沉醉,就如同我们一直在下落下落下落,期间如果有个声音告诉你:“永远没有一个物体能接住你。”那么你落着落着,就不再被称之为降落了,因为没有终止,于是也就没有了时间推移,没有了时间,就没有了结果,没有了结果,就没有状态这回事了。
从那时候起,我确信我们活着时不止肉体在运转,有另一种系统在不可名状地运转着。于是,后来的我也不怎么沉溺于肉身感觉到的各种“此时此刻”。
奇特的童年经历让我的童年产生了各种奇特的习性。比如:吃东西,必须要把面前的餐碟碗筷想象某一个场景和故事,否则吃不下去。走路,必须要一边走一边想象我并不是走在这里,而是走在非洲的戈壁或者山岩下。
再后来,我开始爱上一个人。用完全自我的方式爱着。我避免着过多的相见、对话,我避免着亲近的可能性。我非常成功地走进了人家的生命,和那个人并行流浪到天涯,一路上我对我们非常残忍地若即若离。我送给这个人画卷、文字、游戏、谜,却不赠送自己。
我总觉得人活在世,并没有所谓的自己这一本体。
而我爱的那个人,却是一个从不活在未来、过去和虚空里的人。对于这个人,一切只存在于此刻和眼前。于是,他描述他的感觉是:似乎从未与我相遇。
一路上,我们的对话全是龃龉。
那人说:“算了,说不清。”
我说:“你从来都没懂我的意思。”
对方说:“关键是你懂不懂自己?”
我说:“我懂,我当然懂。”
“那请解释一下。”
我说:“算了,说不清。”
与爱人告别后,我在生活中,踏上了漫长的一个人的归途。我意识到:
不同,是连接起每个人又将每个人割裂开的唯一事物。
我们是彼此的毒蛙,我们是彼此的凤头鹦鹉。相爱不是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是不同。
我认识一个仙气的女孩,她是我的朋友,在众人汇聚一堂的时候,她总会陷入类似自闭的拘谨,在这种拘谨里,却又没有对旁人的关注,有的只是敏感。
前几天我和她聊天,问她:“有没有和什么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全然放松的时刻?”
她说:“我至今还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感觉到全然放松,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是很糟糕的。”
“你全然放松的时刻是怎样的?”
“大概是我在破坏着什么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我。”
这女孩说:“我想推到冬天人们堆好的雪人,我想把红沙发上涂抹绿色的油漆。这种时刻,我觉得我是完全放松的。”
我问:“那你知道能产生这种特征的自己缘于过去的什么事件吗?”
“我不记得了,”她说,“但一定有什么事件让我产生了这种特质。”
在某些一个人的时候,我回顾还并没有多么久远的过去,自己的、他人的、亲人的、爱人的过去。我在猜想,如果,我没有做过那个手术中的梦,如果他没有看到年少时那场壮烈的日出、如果你没有被一个飞速前进的石子击倒、如果她没有见到那只飞舞花间的蝴蝶……也许我们的灵魂能大致同体。
但没有如果,我们只有不同,我们如此不同。
所以,你总会责怪我为什么又走神了,我一直困惑他为什么总会如同出生的日头那样活力充沛不嫌累,他会厌倦你一直像躲避着不可预期的灾祸那样躲避着生活,而也有人在暗暗地反感着她朝不保夕而又拼尽全力的美丽。
大多数人意见不合,无法兼容。
却有爱。
而我们在爱里,却往往很少战胜过彼此的不同,只能放弃和告别,最终成为一颗颗孤独的星球。
于是天长地久,越来越稀少,越来越像海市蜃楼。
以上就是《RIO 2》给我的通感,这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说着不同这件事的电影。而往往在欢乐的电影里,所有的不同都能和谐地化为大一统。
这是幻想的天真和美好,总归是要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