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二月,我从一段心力交瘁的二人旅行中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现在知道那一年是转折性的一年,我敢说从那年起,我大概没再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快乐。说得再精准一点,我能清楚地说出一切转折发生在成都那个大雾弥漫的清晨,在我们登机前的几个小时,酒店房间里,我被我所发现的事实击倒。
我是真的倒了,记得我坐在地毯上,倚着旁边的床,用那个姿态待了好久……
说回电影,这部安吉丽娜·朱莉演的有关睡美人的毁童年暗黑童话里,那个叫玛琳菲森的强大仙女被折断了翅膀的那一刻,我整个的记忆都回到了那年2月那天的转折点,我靠着床瘫在地毯上。那感觉原来和玛琳菲森的断翅如出一辙。安吉丽娜当时的凄凉惨叫在证明着一场不可弥补的丢失,丢的是一件你缺了它就活不下去的事物。你腿软、你挣扎、你在空气中乱抓,你再也没法挽回。
反正那天起到现在,我都没有快乐过。我依然在生活中随时逗比、依然会随时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有那么多的低级趣味可以依赖,但我真的没再快乐过。我丢失的快乐,在九霄云外,需要强健的、完整的翅膀带我飞上高空才能碰触,但在那个转折点,我残了。
那段时间,有好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家伙对我说:“呵呵,不要这么早就绝望哦,你还会有新的感情滴,像我,一个一个又一个,每次也难过,后来还不是又开心?”
这些家伙是什么物种我不知道,反正能一次又一次地断了又长出来的肢体肯定不是翅膀,估计是脚趾甲。
残了就是残了,谁都别定义谁的残疾,就像我从不设定每个人都健全一样。
从2009年之后,好玩的事发生了,那就是我的心里蹦出来众多非常完整的,南辕北辙的人格。在一段漫长的时光中,他们熙熙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齐聚一堂地践踏着我的意识,每个灵魂都发奋图强要做这个身体的主导。他们打架斗殴,围剿厮杀彼此。
我记得其中有一个人格是专门为了爱设计而成的机器人,他身体里有个不停止运转的强大芯片,只要一启动,就永不止息。用最热烈、最恒久、最利他的工作方式带动着整个机器人的生命。当这个机器人占领我的意识的时候,我会重整旗鼓,修正态度,充满了柔软和信念,正了最佳的给予者,似乎辨别不出什么是伤害一样。
还有一个小顽童,又写又画,全身只有孩子气荡气回肠。他主导的时候,我就能成为一个讨喜的幼童,创造着浪漫创意,乐此不疲。
还有一个是一个很讨厌的小女孩,自私自利,爱哭矫情。一句错话就要她命,作得惊天地泣鬼神,娇纵爆表,安全感为负数。在她的意识里,月亮围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但太阳绕着她来转。反正她一来到我的意识,你们全世界所有人都欠我的就是了。
当上文的小女孩闹累了,有个苍白疲惫的收缩型人格会出现。那是个孱弱的小病孩,自闭症患者,他常常让我日复一日不发一言,在房间里躺着,门上挂着非请勿入,诚与不诚都别扰的牌子。有人一进房门,马上翻身送其后背。
有时候,我摇身一变,另一个人格就突然入驻了。那是一个博览群书,贤良淑德、达观通透的现代女性。她一来,我人生的三观都顺了,那叫一个宏大、那叫一个超越、那叫一个优雅。
她拉过那个矫情小丫头就是一通谆谆教导,然后表彰了机器人,照顾着病孩子,并摸了画画幼童的头。但有的人格她劝不了。
那劝不了的人格中有一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他闯入的时候不事先通知,离开的时候我自己都愕然。那是个危险人物,以至于我都不能确定他的身份,行凶作恶反人类的事,分分钟就能干出来。他没有肢体感知,不怕疼,更不怕别人疼。有时候我自己的躯体都担当不起他侵入我的意识,他借着我的肉身又打又砸,他撤了以后我半条命都没了。
我重点要说的一个人格,和电影中玛琳菲森断了翅膀后,设定的自我几乎是一样的。那是一个邪气纵横的女巫。但凡她一到来,是最难送的。所以,她有段时间常常是所有人格中的最大赢家。之前每个人格总会遇到挫折,爱的机器人会出现故障;画画的小孩经常会被其他人格呵斥“小孩一边呆着去。”;爱哭的矫情少女哭完自动变身病榻少年;知性姐姐道理说完就走,从不婆婆妈妈地滞留;犯罪分子虽然震撼,但他制造的爆破效果需要和时间迅速结合,爆完了他就会消失。
但这个女巫不是,她的周密和深不可测的心就像厚重的云层,从远方汇聚之时,就能预测那是一场绵延多日的阴雨。并且,在这个世界上,真理和良善总是屈指可数,但邪恶的计划却规模庞大,无以计数。并且,她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揪出每一个人格的弱点,让那些人格无言以对,让我信服得五体投地。
她说:“那个有爱的机器人就像永动机一样是不存在的,他消耗的是不可再生能源,能源用完了就是废铁一堆。”就像玛琳菲森说真爱之吻根本就不存在。
她说:“那个会画会写的孩童,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供机器人做讨好他人用。而那只被夜莺胸腔的血液染红的玫瑰,最后也只是被人轻蔑地抛掷到车轮下碾碎。美好被用作讨好,便一文不名。”就像玛琳菲森即便让那后来当上国外的男孩抚摸过她珍贵的翅膀,也比不上男孩心中的地位和名望。
她说:“那女孩的哭泣和病童的蜷缩都是那么无力,这个世界又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和衰弱而关爱你。”就像玛琳菲森断翅后,没有在醒来的地方悲鸣太久,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藏起悲哀不接收怜悯。
她说:“知性女,你的那一套听着动听,但任何人都不能设定这个世界的道理,这个世界本来就无理。”就像玛琳菲森眼睁睁看着那个真爱的叛徒切断了自己的翅膀之后,在无理的世界登上了王位。
她说:“比起瞬间的爆烈方式,漫长的惩罚更加完善和稳妥。”就像玛琳菲森在满腔的恨里,对愛洛公主施了沉睡魔咒,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直到时间的尽头……
这女巫抢占我意识的时光里,阴暗、邪气、恶毒充满了我的血液,那些因爱生恨引发的计划,一个又一个划过我的脑海,每一个都令人不堪设想,却精准完善。
但最终,时间的旅程开往了下一段人生,一切都归于平静,当回忆往昔,竟发现当年无论是我的飞翔或坠落,期盼和残缺,在这份平静中映照出的倒影,全部都是关于爱的美好。
众多人格一个个地隐没,至今悄然无声、渺无音讯。所有他们上演的戏份都已散场,我守着一份残疾,明白丢失的那份极乐、我的那对虚拟的双翅,从产生的最初,就注定必须别离。人类妄想的极乐并没有在世间久存过,纯粹的爱也未曾久存过,那些数不胜数的因爱产生的恨,也都是必散的宴席。
玛琳菲森所有不甘不愿的内心动荡化为对爱洛公主崭新的柔情,小公主亘古不变的沉睡就这么苏醒,从此再也没有魔咒,直到时间的尽头。
童话再暗黑,最终也将翅膀归还给玛琳菲森。但真实中的我们,依然怀揣着残疾,那些年,那般的快乐是失不再来的,但又何妨,它的失不再来就和童年、青春、天真、旧时光的失不再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