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伺候郡主梳洗吧!”走进卧房后,苏潺轻声道,伺候的丫鬟连忙俯身道是。
宽衣,拆发,净面,洗漱,琉璃铜镜翡翠杯,金钗玉镯软香被,这看似奢华的一切却是皇族特有的权利,苏潺从不在这些吃穿用度上节俭,她总说,凤凰,便是于百鸟不同的,只有高贵的气度才衬得上这些奢靡的东西,而对于这一切,凤羽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一切收拾妥当,她抱着凤羽靠坐在床上,独有的胭脂香味驱散了寒夜的寂静,她抚摸着凤羽的发,纤细修长的手指,带着特有的温度,温暖了那时的岁月,凤羽想自己是爱她的,这个给予凤羽重生,并教会凤羽温暖的女子。
“凤儿……凤儿……”她低声的轻唤着凤羽,凤羽静默的呆在她的怀里,她知道苏潺此刻是害怕的,可是她不能让自己有片刻的心神去害怕,否则,她深爱的他,或许就会孤立无援。
“母妃,小皇叔该回来了吧。”凤羽轻声开口道,她不愿这样叫司寇逸,可是如今的凤羽,却已经失去了小时候懵懂无知的资格,那时候可以装作不懂,现在直呼姓名却已成为了禁忌。
苏潺身子一愣,她低头看着凤羽,眼底流转着复杂的色彩,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是啊,该回来了。”凤羽微微一笑,渐渐闭上眼睛,听着苏潺吩咐蓝月好生伺候,听着她有丝慌乱的脚步声离开房间。
苏潺如此聪慧的人,只需一句话,她便能想到一些没有想到的事,司寇逸,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你回来,可是,原谅我,我不想失去现在仅有的温暖,睡着的凤羽心底暗道。
明渊三百二十七年,九皇子司寇逸,大败北方蛮族,直袭蛮族皇城要塞,蛮族首领仓惶而逃,连夜递交降书,割地十城,俯首称臣,朝岁纳贡,承诺永不侵犯,司寇逸的名字,便如那浸染在地底的鲜血一般,成为了那片荒凉的土地上久久不灭的痕迹。皇帝龙颜大悦,亲封他为飞骑将军,下令大军班师回朝。
正月十六,年岁已经过完,新的一年悄然而至,这是王府里最为冷清的一个新年,虽然苏潺亦是按照往年一般认真的准备了一切,却却因着司寇铭的缺席而倍感冷清,顽劣的司寇启似乎也从严肃的氛围中感到了什么,异常的乖巧。
这一日,墨城大街上异常热闹,比肩接踵的百姓站在街道两旁,带着激动和好奇的眼神,翘首期盼着司寇逸的到来,这一日,皇帝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大军凯旋,特殊的礼遇,又为史官添上了新的一笔,这个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这个让蛮族闻风丧胆的将军,这个传说中俊逸非凡的皇子,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众人议论着,揣测着,好奇着。
凤羽站在酒楼雅间的窗口处,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街道,看着敞开的大门,波澜不惊的心底亦是不可抑止的多了几分期待,五年了,不知道,如今的司寇逸该是什么样子。
“郡主小时候就特别喜欢九皇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郡主如今长的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九殿下还认得出小姐不。”身后随同凤羽出来的蓝月带笑的说道。
苏潺今日难得允了凤羽独自出府,或许也是因为凤羽平日里太过寡言少语,所以想让凤羽来凑凑热闹,看着蓝月亦是有些激动的样子,凤羽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径自的看着城门的方向。
不多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靠近城门处有人喊到来了,来了,马蹄声渐声而起,莫名的肃穆之意从城门处传来,一队铁骑迎头行来,铁甲铮铮,目光如炬,步伐缓步却是铿锵至地,那从属于军人的果敢和刚毅,仿佛被鲜血洗涤过的冷然之气,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意。
不多时,一身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间,所有人匍匐于地,虔诚而恭敬的大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际,寂寥的上空中回荡着属于王者才能独享的荣誉。
“今日大将军凯旋而归,朕甚欣慰,此乃我墨国之福,愿我墨国从此安定繁昌,荣康百世。”皇帝朗声道,那眼底难掩的喜悦,感染着一城的百姓。
“安定繁昌,荣康百世。”众人朗声道,身后的蓝月亦是跪在了地上,然凤羽此刻,却只看见皇帝身旁静默不语的人。
“起。”皇帝大声道,匍匐在脚下的百姓方才抬起头来窥见天颜,队伍重新开始缓慢的朝前行走,人群中议论声,欢呼声,盖过了原有的肃静。
战马之上,银甲红缨,他端坐于上,俊逸深刻的容颜,似风雪浸染,寒山塑眉眼,星辰落眸间,那丝不甘和落寞荡然无存,如今的司寇逸,如璞玉已成,蛟龙入海,举手投足间,一袭刚毅之色,难掩百般风华。
一时间,凤羽心底莫名一滞,或激动,或喜悦,又或者,难过,仿佛冰凌浸心间,微凉,微痛,百般感慨,他回来了,却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把凤羽抱在怀里吃桂花糖的逸。
什么东西浸染了眼,视线片刻模糊,却又清明开来,凤羽笑了笑,不知道因何笑,却是自顾的笑了。
那马上原本目视前方的人,却莫名的把视线调转过来,一刹那,四目相对,深邃的眸,俊逸的脸。
回眸驻足,仿佛便已沧海桑田。
凤羽偏转了头,他亦是收回了眼,应该不认得了吧,隔的这么远,而且,已经过了五年,五年之前,凤羽不过还是个可以抱在怀里的孩子。
队伍缓缓的走过,人群的喧闹却未停止,凤羽驻足在窗前许久,看着下方各种表情的容颜,莫名的生出许多荒凉。
“回去吧!”凤羽转身看着蓝月道,蓝月俯身道是,替凤羽穿好了披风,连着披风上的帽子一起戴在了头上方才走出雅间的大门。
酒楼中异常喧闹,看热闹的人此刻也该休息了,低垂的帽檐遮挡了凤羽的视线,蓝月在前面引着,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沿着酒楼的楼梯,朝着门口走去,不时有人用目光打量着,却也只是片刻,这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贵人,想来大家此刻的心情还停留在方才,并未有什么不妥。
然而,楼梯尚未下完,却还是被人莫名的撞了一下,那人明显是故意的,从蓝月身边过时都不见他有动静,走到凤羽身边,却是故意撞了过来,力道不大,却还是让凤羽停了脚步。
“对不起,对不起,喝了些酒有些头晕,不是有意的。”调笑的语气,带着几分顽劣,蓝月回身连忙将凤羽护在怀里道:“小姐可好?”
“没事。”凤羽开口,随即抬头看了看那人,凤眼微眯,嘴角含笑,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子,倒是生的俊雅不俗,比女子惊艳,却没有娇媚之色,他看着凤羽片刻微愣,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凤羽看着似是有些眼熟,却也不想多问,对着蓝月开口道:“走吧!”
蓝月道是,转身随着凤羽朝着楼下走去,片刻之后,才听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高喊道:“等一下。”
凤羽脚步虽未停,但那人的身影却是瞬间又挡在了凤羽身前,想来应该是习武的。
“刚才失礼了,小姐莫要怪罪,这是我方才寻到的小玩意儿,小姐若不嫌弃,可否收下当做我给小姐陪个不是。”说着将东西双手递了过来。
“公子好不知礼数,哪有拦住别人去路的道理。”蓝月不满的说道。
“呵呵,漂亮姐姐,我这不是在赔罪嘛!”那人一脸笑意的说着,于方才的顽劣之色相比,倒是多了几分稚气,大庭广众一句漂亮姐姐,倒是让蓝月都微红了脸,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凤羽看着他手里那个玉环,似乎是个九连环之类的东西,再感受着四面八方注视过来的目光,若在这样僵持着,恐怕还得多生事端。
抬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小巧的玉环,凤羽抬眼直视着他,微微一笑道:“谢谢。”遂带着下人径自的走出了大门,他也没有在追上来。
“那人怎么看着有点像梁大人的儿子,梁洛书。”马车上,蓝月自语道。
梁洛书,便是那个天天被尚书大人逼着读书,最后却弃文从武的尚书公子吗,看着手中的九连环,凤羽微微一笑,原来是他,倒是个好玩儿的人。
暗夜,烟火璀璨,一方暮雪,一城琉璃。
今夜的喧闹全都是属于他的,凯旋而归的将军,意气风发的皇子,此刻深宫内该是怎样的热闹,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凤羽站在王府的西苑内,寒梅犹香,却已经渐渐衰败。
苏潺带着司寇启也进了宫参加皇帝为司寇逸举行的宴会,凤羽却依旧找了借口没有跟去,不知道为何,对那琉璃砖瓦的红高墙,凤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种莫名的排斥,不想靠近,不想踏入,不想有丝毫的联系,然而凤羽却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够远离那座不知道多少人为之倾覆一生的宫墙。
南苑一如既往的清寂,只有天空中轰然咋响的烟火异常喧嚣,迷离的灯火映红了面颊,此刻的他又该是怎样的表情,执杯浅酌,还是依旧沉默不语,就和几年前一样,拥着一身的冷寒,把自己锁在那个不知名的世界里。
“凤儿……”低沉的嗓音,似牧笛轻响,似远山寒暮心底莫名的一滞,缓缓转身,脚下的积雪吱吱轻响,口中的雾气仿佛模糊了视线。
凭栏处,墨衣黑发,负手而立,寒雪便失了冷意,褪去一身铠甲,平添几分贵气。
他嘴角隐隐含笑,凤羽却仿佛失了言语。
“九皇叔……”俯身见礼,凤羽开口叫道,五年后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那般疏离,却又那般无奈。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凤儿,你父王回来了,正在寻你,随我去前厅。”父王回来了,凤羽心底一喜,倒是比自己想的快了许多。
凤羽尚来不及开口说话,他却已经转身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不待多想,凤羽亦是跟上前去,隔着三步的距离,凤羽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