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代人内核的皇后,阿拉耶识自然对封建帝王的丧葬规制觉得没有意义,尤其她是一个佛教徒,就更不把这套生死大事放在心上。她来到浩陵,便被与嬴归尘在一起养伤的往日回忆牵走神魂,没有注意到嬴少苍眼中殷殷期盼,她只需稍稍给他一个表示赞叹的笑脸,他就会欢喜雀跃,可她偏偏顺口发了句感慨:“我们中国要求人死后火葬,骨灰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埋在三尺长宽的地头,有个墓碑就可以了。修这么大的皇陵,得占多少耕地呀。”
嬴少苍勃然变色,严厉驳斥她大逆不道,火烧尸体,是对天地鬼神大不敬,简直无法无天!身为皇后罔顾身份胡言乱语,凭此就该处以重刑。
“你要对我用重刑?”阿拉耶识尚未回过神来,愣愣地反问他。
嬴少苍气得要发疯,一把将人拖过来按在巨大的棺椁上,大巴掌狠狠地抽她屁股。可怜阿拉耶识连日承受君王恩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吃了这顿贼打竟然无力反抗,只打得眼泪汪汪,花容失色。
嬴少苍处罚完毕,心中怒气仍旧不能平息。他挖空心思布置浩陵,就为讨她欢喜。她一来到浩陵就神思不属,屡屡走神,对陵寝布局好似并不陌生。他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扫兴,一路已经强忍着没有发问。她可好,不仅不领情还说什么火葬的浑话,分明不想与他在一起,让他情何以堪?他怒火中烧,不顾她身体不适,强行拖着她在浩陵各处一一观看,生硬地告诉她何处是观看戏乐处,何处是赏花后庭,何处是书房,何处是武器库,等等。阿拉耶识被他拖着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香汗淋漓。正巧走到一处眼熟所在,阿拉耶识奋力甩开他的手,大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死了也埋在浩陵,你说了算行吧……正好,我要去泡温泉了,都累死了——”
“你说什么?”嬴少苍刹住脚步问她。
“温泉啊,浩陵里的这眼温泉跟巫殿里那处是双生泉眼,一水同源呐。”
“你在这里跑过温泉?”
“嗯。”阿拉耶识并未多想,一口气说下去,以表明自己很喜欢浩陵的死后的享受:“跑过呀,我被钜子从大巫祝手里救下后,得了冻人症,钜子送我来这里养伤了半个月呢。”她刚说完这话忽然住了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股阴寒之气在嬴少苍身旁萦绕、膨胀,灰白长发轻拂荡漾,狭长凤眸透出森然寒光。竟然真是嬴归尘带她来的,他究竟是何居心!不管是窥视他的帝位还是垂涎他的女人,都罪无可恕。看呐,她一进皇陵便魂不守舍,提到嬴归尘名字便情难自禁,睁眼也没看过他。
“皇后喜欢温泉?好得很,我们现在就回巫殿泡温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而她只是敷衍地点头。
嬴少苍的眼神更加暗了。
回宫的路上,皇帝皇后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各人心中打着小鼓。
此刻,阿拉耶识感到羞恼,就在刚才她吐出“冻人症”这个病名时,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人体失温后的复温是很讲究的,最有效的方法是救人者脱光衣服紧紧拥抱同样脱掉衣服的失温者,以自身温度捂热对方,使体温逐渐恢复。救下她的时候只有三个人,李据、墨田和他,他身为郎中肯定由他施治最为合适。李据也常说多亏他及时赶到,阻止了大巫祝烧死她的企图。还开玩笑说,她在柱子上被吊了很久,其实不等烧死她,她先就被冻死了。自己失温后,只能是嬴归尘帮自己做了复温。
嬴归尘与自己曾脱衣亲密相拥?只是想想就令阿拉耶识脸红耳热,羞耻万分。虽然他身为郎中知道这样做没错,可就是太怪异了。
嬴归尘临终前表露心迹说的那些动情的话,她当时不太明白这如此炽烈的感情从何而来,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才死心眼地认定自己,拒绝了阿琪?
阿拉耶识被连篇的回忆与联想淹没,浑身燥热,呼吸困难,她被羞恼与愧疚交替吞噬,在车中辗转,即使闭上眼也能够见到死去的嬴少苍的面瘫脸,感受到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旁的嬴少苍冷眼旁观阿拉耶识异样的躁动,亦是心痛得不能呼吸。
回到巫殿后,阿拉耶识第一次见到巫殿地底的温泉,专属于嬴少苍的泉池修造得奢华大气,雪白玉石铺地,每一块均光可鉴人,顶上夜明珠照明,荧光致致,照在阿拉耶识比玉更温润细腻的躯体上。嬴少苍在池子里,惩罚性地宠爱恼人的娇妻,阿拉耶识的青丝飘在温泉中,池底不断冒出的水花将青丝飘散,如画师挥洒的蜿蜒墨迹。阿拉耶识半闭着眼眸,双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她在嬴少苍不遗余力的采摘下,已经嘶哑了嗓子。
完事以后,嬴少苍这次没有留下来,披上长袍离开了。他独自来到巫殿三层的秘密宫室,阔大的雕花石门在他大袖轻拂下缓缓开启。宫室正中塑着一尊巨大的白玉蚩尤神像,顶生两角,铜额、牛眼、阔鼻、黥面,手执长斧,威严凶悍。蚩尤神像背后有一道门,四周有数个一人高的似门非门的凹陷龛室,其中之一立着一闭目绿衣女子,纱织轻绸直裾,乌发绾成春山髻,眉眼精致如画,身材样貌和周身打扮颇有几分阿拉耶识的韵味。见嬴少苍进来后,绿衣女子睁开双眼,直勾勾望向他,发出干瘪没有声调变化的嗓音:“圣上来了,圣上万福金安。”她边说边朝嬴少苍靠近,伸出苍白如笋尖的十指去薅他湿漉漉不曾梳理的灰白长发。
“妾身给圣上梳头。”
她梳头不用梳篦,全用十指划拉,嬴少苍站住不动,任由她打理。绿衣女子将他头发全部疏通,归拢在脑后,虽然做得很认真,但动作却显得僵硬,与一个女子应有的灵活不相应。梳理完头发,绿衣女子像条竹叶青缠上嬴少苍,双手往他半敞的胸怀里探。那苍白指尖的冰凉触感将呆立的嬴少苍惊醒,他一掌将女子推开,女子身体狠狠撞向坚硬的墙壁堕地,眨眼间她竟毫不费力站起来,浑身毫发无伤,只是发髻被碰得有点歪斜,使本身的美色大减。看她僵硬努力地扶正自己歪斜的发髻,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假,嬴少苍嘴唇微微颤抖,紧握拳头,沉声道:“血巫卫何在?”
话音刚落,蚩尤神像四周分别显出四个麻灰身影,二虚二实,是血巫卫吉多、瓦汗和两位无名幻师。绿衣女子见此四人,立刻生出畏惧之态,战战兢兢地回到原先倚靠站立的神龛中去。
四人齐声请巫王示下,嬴少苍目光森寒,斩钉截铁令道:“今晚,朕要你们提嬴归尘人头来见。”
吉多、瓦汗惊疑地对望一眼,然后齐齐江头转向其他两位幻师。其中一位幻师上前一步奏报:“巫王陛下,我二人上次潜入景平侯府,曾试探嬴归尘情况。他那时虽重伤未愈,然我等幻蛊却不能进犯其人,险些被他识破。我等事后揣测,当是嬴归尘从长裙苗处习得破解南蛮巫蛊之法,不可不防。”
嬴归尘狭长凤眸逐一扫过四人,狂傲躁动,“怎么,巫王的密卫竟会害怕长裙苗人的巫术?”
吉多、瓦汗硬着头皮道:“长裙苗巫术也是巫殿所传,何足为惧?杀了嬴归尘事小,只怕他与长裙苗真有纠葛,将隐世的长裙苗逼出,三苗九黎将致大乱,非巫王之福。”
嬴少苍脸色越发阴沉,嬴归尘与长裙苗勾结的传闻早已是其逆鳞,其除掉嬴归尘之心不容置疑。“嬴少苍是惑乱南蛮根源,传巫王令,格杀勿论。”
四人唱喏后消失。
嬴少苍临走前斜睨一眼所在神龛中的绿衣女子,厌恶地掸掸衣襟,推开神像后的那道门,命那女子进来。女子又惊又喜,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檀木门在他们身后紧紧闭合起来。
所有人万万料不到的是,此时的阿拉耶识正在温泉池中紧张潜水。
嬴少苍因狂热的妒忌发作后,去了蚩尤神殿,阿拉耶识心身俱疲,出水后蜷缩在汤池边皮褥上平复情绪。这几****受到的刺激是令人羞耻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口不应心的感受,当嬴少苍一次次进入她时,她明明不想的,可是身体的反应让自己无地自容。美好的性爱是她与棘奴在一起时才应该有的东西,嬴归尘强加给她,可是该死的,她越是抗拒、耻辱感越重,身体反应越猛烈,完全将她淹没。虽然她努力闭上眼睛把对方当成棘奴,可是耳朵却无法被欺骗。嬴少苍就像条毒蛇,钻进她的身体,还钻进她脑子,她害怕极了,也无法原谅自己不听使唤的肉体。
她不能背叛棘奴。
然而,浩陵一行让她封闭的思绪飞扬,当她发现嬴归尘比棘奴更早与她有过亲密行为,她的脑子一下乱了,几乎要崩溃。嬴归尘因为救她不得不与她肌肤相亲,却为此不能再有其他女人——她被这个念头纠缠,后悔为何不早些想到这点,对嬴归尘解释清楚,卸去其道德包袱,或许他就不会蠢得陪着自己寻死。
他为何如此愚昧?
呵,自己一向在他面前表露出无所不知的神棍样子,他一定认为自己清楚冻人症救治的事,以为他那样做事得到默许的。
“他瘦了我的言行暗示,哦不,他一定以为就是如此。”
阿拉耶识想到纠结处,难受得想找个地缝钻,她什么也没想就跃进汤池,努力地蹲在水下,闭住呼吸,想以濒死的窒息感惩罚自己。
一次、两次,窒息挣扎后,抢得半死出水,她的手脚在汤池四壁乱踢乱蹬,终于踢到一块雕刻双鱼纹的白玉石,在月牙形汤池最偏僻靠里的地面上,微微凸起一块大如箕盖的圆形区域。阿拉耶识蹲在池底,眼睁睁看着这奇异的水底变化,眼神从迷茫困惑到狂喜。
泉眼,双生泉眼!你有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