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祷告,像是在上帝面前替你求情
“你现在有信心了?”
“因为一个女人,把砂子硬生生揉碎在眼里。”
孟博涛开门见山:“天人怀的是你弟弟的孩子,你无所谓,但是我很介意。”
“请您不要介意。”
“这意味着她对你不忠。”
“水至清则无鱼。”
“我向来赏罚分明。”
“人还是不要做审判者的好,还权于天,人的智慧和眼界有限,难免有失公允。这件事暂时看起来是对我的亏欠,但也许十年后发现这是对我莫大的恩典。”
“你向来说话很简短,你不觉你刚才言多必失了么。”
“恕我直言。”
“你该比谁都清楚我的作风,我要么不放弃我所欣赏的人,要么直接毁灭他。”
“求您放过他。”
“谁。”
“那孩子。”
“哪个孩子。”
“天人的孩子。”
“天人和谁的孩子。”
“无为。”
“无为是谁。”
“我的亲弟弟。”
“我不想形容你为宽容,我想形容你为麻木。
“我向来比较会忍,尤其在您手下做事。”
“我无法忍受我的后代有我鄙视人的基因,更别说是犯了滔天大罪者的基因。”
“但它也有您的血统。”
“我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有很多被做掉,更别说是隔一辈的骨血。”
“不觉得残忍吗?”
“不。”
“不觉得自己在犯罪吗?”
“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有罪,在罪面前人人平等。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孩,他也是一个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罪人。”
听罢,有为马上给天人打电话,让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天人刚喝完保姆端的药,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后,肚子便痛到痉挛。掉在地上的电话听筒中传出有为问天人是否出事的急切声。天人痛得说不出话,她用尽全身力气拿手机敲击地面,每三次一个单位,之后便昏厥过去。
流产后,天人交替着两件事,发呆和嚎啕大哭,她的身体不是僵硬着就是痉挛。有为若不在,她就像一个丢了孩子的疯妈妈,见谁都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只有他才能让她如梦初醒。哭干了,累疯了,她在他怀里就睡着了。
崩溃的滋味是不止感觉身体涣散了,就连时间,空间也是涣散的了。在这涣散中,天人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如影随形。她是不怕的,如果那是她的孩子她想抱抱她,但她明显地感觉到那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去哪了?是不是也和这个孩子一样,找不到妈妈?后来天人看不见那个孩子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伤痛能就此减轻些,没想到却痛不欲生。她想以海为被,以铁轨为枕,睡醒了,就能见到她的孩子了。
生而为人,不被爱,不被理解,不被接纳,都会非常痛苦,那些无辜地被剥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机会的孩子们所感到的被忽视,被拒绝,被恨的痛苦,千万倍胜于已出生者所能感受到的任何痛苦。
得知孩子没保住后,无为仿佛看见了在十字路口给孩子烧纸钱的天人。每烧一张纸,无为就像自己被绑在靶上,被扔中了一个飞刀。天人是多么冷啊,多么怕啊,多么痛啊。想到天人的心脏在发抖,那些飞刀瞬间又带上了毒。男人最大的痛苦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活受罪,自己却再无机会做请命做保护她的英雄。无为希望孤魂野鬼,各路神仙全都冲他一个人来。他愿被生吞活剥,甚至想把命当给阎王,只求天人不受折磨。无为像要变成一头自毁的魔兽,逐渐青面獠牙,双手正在变成爪子,有声音教唆他撕裂胸膛把心脏拿出来。
每个人都在恨,每个人都有很多人要去恨。孟博涛恨这些根本没资格成为他对手的后生们,恨无为和毕玺对他的羞辱和背叛,恨有为和毕玺对他的辜负和伤心,更恨自己女儿给自己的羞辱,背叛,辜负和伤心。天人恨无为,恨孟博涛,恨自己;无为恨自己,恨孟博涛;有为恨自己;毕玺呢,毕玺谁都不恨。仇恨的火焰不能焚烧伤害你的人,但却能焚毁内心的悲悯。内心有仇恨时,当事人是最痛苦的,那是一种牢牢被黑暗权势所掌控的煎熬。
监狱就是地狱在世的体现,它被恐惧与绝望掌管,能摧毁一个人的灵魂,监狱越多,地狱吞没这世界的地步就越大。心灵的监狱比肉体的监狱更恐怖。爱,不仅是减少这个世界有形或无形监狱的最好方式,而是是唯一方式。
有时,公正的审判和爱的救赎看起来有相冲突的部分。好像对杀人犯的从轻发落不够解恨,不够弥补受害者,不够让他为罪孽付出代价。用公义审判罪人不是最终结果,而是中间的一个步骤,终极的目标是用爱拯救他,给他重生的机会。不到位的审判确实是纵容,但从长远角度看,饶恕比定罪更能达到让人洗心革面的目的,宽恕一个人短期内看起来像是让他逍遥法外,其实是让他在良心逐渐苏醒的过程中被自我谴责和罪疚感管教,进而忏悔赎罪。也许亿万次的宽容都无法让人认识到自己曾犯下的滔天大罪,但不要泄气,再多一次就成功了。不要抱怨有人冥顽不灵,要相信永不止息的爱能融化铁石心肠,不要怕,只要信。
那种悔不当初与感激涕零交织的滋味,放下对过往的懊悔只珍惜劫后余生的感动,只有重罪被赦免的人才能体会。罪人若改过自新,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是在他在被审判、被教诲、被改造的过程中,认识到了爱,灵魂有了觉醒。任何给人如重获新生之感的人事物,都是其中爱的成分起了作用。爱若不做工,人只会徒劳无功。我们不要站在人的角度,而是要站在上帝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爱,不是为批倒,乃是为扶正;不是为毁灭,乃是为拯救。
无论怎样被伤,我始终相信,在真正的爱里,每一处都是好风水,每一天都是好日子,每个人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