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于生老病死,心事从眉间长出来
王玉珏这名字萧条,听着是伤心欲绝的欲绝。她应该叫伊人,名副其实。给你讲一个故事,让你感受下玉珏的善有几分真,美有几分善,真有几分美。她攒着报道感人事迹和国富民强的报纸要留给孩子。无为说,你怀孕时直接听《新闻联播》胎教就好了。她说,不一样。
玉珏长得很有东方人的智慧,藏着美丽,不惊自己也不惊他人。她可以做“以和为贵”理念的形象大使,爱护动物、环保等公益活动的代言人。这个素颜素冠素履素衣的美人,纯洁到你害怕她会被世界吞噬,然而在她颔首低眉的刹那,她已将世界反噬。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吃着中草药长大的。这个自小抄着黄帝内经练书法的女孩身上散发着能养心,养性,养命,养万物的气质,令你不必尊古而自贱今。她喜欢看接地气儿的书,心疼那些叫做招弟的女娃子。她越不怕吃亏,就越被人舍不得委屈。你尊重她,尊重到想保护她。
她是在安有为和安无为10岁那年搬到他们家隔壁的,那时她才2岁,她真是他们兄弟两个看着长大的,三人可谓青梅竹马。玉珏,万般谦和,柔而不弱,端庄大气,沉静自持。不遗余力让人害怕,克制内敛是种美。有着二分之一傣族血统的她,美得像只黑孔雀,带来吉祥。玉珏一直用橙花花瓣或橙花香氛洗澡,所以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橙花香气。
据说课上,无论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喜欢点那些多看玉珏一眼的男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居高临下,学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后来男生们发现,那些课间经常看她的男生会在第二节课被叫起来回答上节课的问题。他们答不上来,因低头想着玉珏根本没理会老师的废话。这个桥段增加了玉珏的神秘。玉珏一直想淡出人们的视线,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被推到台前。令男人神魂颠倒的,未必是香气扑鼻的魔水,还可以是清冽的山泉。玉珏以其高雅的素养和清新的气质与浓烈性感的兰天,花开两朵,分享中国传媒大学,曾经的北京广播学院校花的头衔。身为校花,她的压力比追求她的男生的压力更大。
玉珏虽不会刻意提升自己的形象,但不想损害形象。她非常羡慕那些能在48号教学楼走廊中尽情练功开嗓的人,羡慕到自习室抢占座位的人。她在食堂吃饭的次数,逛残街摊位的次数,吃西街小吃的次数屈指可数。校花要是做一些事,会让原本光荣的性质变得丢人,温良恭俭让变成流言蜚语。她向往“穷学生”的乐趣,但校花被认为是不穷的,被定位成不能穷的。校花被认为是不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不上自习的,是要经常参加派对的,而且越清纯的校花在派对上越下作才对。中蓝公寓楼好在有独立洗漱间,大一时她不至于去溢香苑三楼公共澡堂洗澡。她确实怕自己的裸体被品头论足甚至传扬开。玉珏大二搬出学校,在广院对面的珠江绿洲租了房子,出去住虽是大势所趋却也有导火索。她的室友出于半真半假的玩笑,把她在寝室几乎衣不蔽体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配文为“玉珏亲爱的好可爱哦么么哒”。住珠江绿洲也有苦恼,她总是在过街天桥上碰见碰往返梆子井宿舍楼的男生们。她多在南门小卖部打印,即便那里每张2毛钱,星光超市内打印每张只要1毛钱。不是她装富,是南门小卖部一时段内的流动人群少。她也想能被人代替点名签到,想能从后门溜进教室不想听课再从后门溜出教室。她甚至羡慕在西门自由收发快递的学生,她的包裹被人冒领过。人好奇她往来的交际,更好奇密封条内的隐秘。有时她想独自在操场走走,又怕有出风头博眼球之嫌。知名度太高,让她又不得不放弃了邻居北二外的操场。或许只有穿上学士服的那刻,她在孔子像校训石旁拍几张照片才不会招惹不必要的非议。举手投足要得体,人际交往中她尽量周全。想没有架子又有威信就要以德服人,但说她“假”,“装”,“虚伪”的声音仍不绝于耳。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别人的目光无法不在乎她。
玉珏对她在幼儿园时收到的那封不是情书的情书记忆犹新,她很遗憾没有将它保留至今,而是立即上交给了老师。它确切地说是幅画,一个蹩脚的还没有封口的心形,被横冲直撞地上了红色,色涂的很不均匀。小学时,她收到一封写着“我 yao qu你”的匿名纸条。当初的那份不安,现在变成感动,只要听到嫁娶的言语,她便能想起纸条上那张牙舞爪的汉字和拼音。中学时,手机垃圾箱里拦截的短信多了,通讯录黑名单多了。大学时代微博正火,她无法移除悄悄关注她的粉丝。广院男生们抱着吉他无法对她耍帅,就在核桃林望穿秋水。想着她的脸,尝着打手枪的滋味,她,一直在帮他们成长。
前两天,有为找玉珏商量怎么给她庆祝20周岁生日,玉珏说:“生我的人都没了,我还过什么生日。”这话让听到的人心扎得慌。悲从中来,有为知道,玉珏想见她在天堂的父母的心情丝毫不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少。
玉珏出生在北京密云,她的爸爸王学文是密云县一所技术学校的校长,妈妈李桦是税务局的办公室主任,他们都是公务员。李桦是个热心肠,做事不遗余力。在安家兄弟印象中,有很多次都已经很晚了,他们三个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儿,李阿姨在家呆不住,非要去单位给那几个加班的小孩送饭,她对刚毕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都叫小孩。
李桦从发现乳腺癌晚期到离世只有9个月,中间还做了一次大手术,那时玉珏读初三。李桦昏迷前一直对玉珏说,“不要想妈妈,不要想……”,就那么重复着。弥留之际,李桦呼吸急促困难,玉珏紧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李桦抽搐着,一定是有话想对玉珏说。李桦咽喉哽塞,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后眼泪从眼梢流出,在场的人亲眼目睹了电视剧里出现都让人说假的桥段,无不为母女分离而动容,玉珏当时就晕过去了。在李桦的灵堂上无人敢安慰玉珏,怕碰到她的伤心处。李桦走后,王学文只和玉珏说了一句话: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不在了。
玉珏早就不让王学文开车的。有次王学文坚持送玉珏上学,下楼后,车明明就在眼前,王学文却四处寻找,车呢,车呢。半年后,王学文开车时神情恍惚,等他反应过来要撞到一个老人后打盘与旁边车相撞,另一个车主重伤,他意外离世。玉珏千疮百口的心再次被万箭穿透,昏迷再醒来后,她最新的记忆是得知妈妈乳腺癌晚期前一家人吃晚饭的情形,医生说玉珏患了选择性失忆。人在受了强大的生理或心理刺激后,出于自我保护,会避免因过分悲恸而崩溃,逃避的多数是折磨自己和有负面影响的人事物。心理体系会产生相应压制这记忆复苏的能力,所遗忘的事给自己的影响是可以不消失的。选择性失忆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恢复,大部分可以被治愈,但如果心结过重,潜意识中可以逃避,抵制记忆复苏的能量反弹更大,也会选择性的一直遗忘。
那时,有为和无为在是否帮玉珏找回记忆的问题上持相反意见。无为认为她的心理防御体系把双亲双亡的悲恸屏蔽掉了,说明这是她承受不住的压力,打击,挫折和变故,就让她忘记吧。有为则认为,即便不是生理上的脑部受损而失忆,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而去逃避困扰自己的,假想这件事没发生而给自己编造另一个过去的情况也是存在的。是医学上的选择性失忆,还是心理学上的自我欺骗,暂时很难说。为避免贻患无穷要坚持让她直面,必须根治。在他们争的不可开交时,玉珏说,我小到可以被忽略性别的时候,常睡在爸爸妈妈中间……我必须面对爸妈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的事实,我能面对的。每天醒来,玉珏先对父母说说话,再感谢自己仍旧活着,然后做好今天听说各种噩耗的心理准备。只有在安家兄弟的语境中,玉珏才有家的心情。
王学文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玉珏爷爷没有什么财产,在湖南一农村有一栋三层的楼,楼前有菜园,楼后有果园,还有个小亭子。他立遗嘱分财产,要把九万块钱的存款平分给两个女儿,把老房子留给玉珏,让她给两个叔叔打欠条,各欠十万块钱,等她以后赚钱了再还。小婶婶不同意了,她说这房子按现在的市价怎么也值个一百万,三个儿子若平分每人也要三十几万,何况这房子在铁路边,以后开发的话可是价值连城。玉珏的大姑姑说,李桦治病,虽然单位给报销部分,但学文家也很受拖累。弟弟车祸,给对方赔完款没给玉珏剩什么,弟弟都不在了,就别和孩子争了。小婶婶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我不是人么。二婶婶说,你们都别吵了,我看就直接分房子吧,一家一份。二姑姑不同意了说,这么多年都是我和大姐照顾爹妈,老二家的两个儿子都是爹妈给带大的,你们两口子又不给钱,花的都是爸妈的退休金……玉珏冷静地说,房子和钱我都不要。老爷子无奈,即便立遗嘱给了玉珏,也怕她日后不安生。最后把房子分成了四分,三个儿子各四分之一,两个女儿各八分之一。
双亲去世后,玉珏的姥姥姥爷便从云南老家过来北京照顾她,他们不识字,身上自然流露出的纯和真濡染着亲近他们的人。姥姥不看钟表,在家乡的时候,她能通过树影揣测时间。来到北京之后,即便姥姥把这些大楼想象成一棵棵没有叶子的秃树,却没有足够的场地用来投影,她被迫适应了时钟。在玉珏与人相处之前,血脉就让她学会了和自然相处。玉珏能根据鸟的叫声明白它是饿了还是在找伴。无为曾威逼利诱,想学这个本事,玉珏说,这不是天生的,是妈生的。玉珏考上广院的播音主持专业后,姥姥姥爷就回老家去了,他们不喜欢北京。有为送的他们,他迷上了玉珏的家乡,那里美丽的不像人间。不幸中的万幸,原生态因不太发达的交通而未被旅游业过多破坏,然而福兮祸之所存。旅行是最腹黑的消遣,沉浸在他人的故乡,折腾一通再完好无缺地出来。蝉噪林愈静,反倒是人扰了自然的清幽。现在姥姥常给他们寄自家院子的四季水果,无为最会讨姥姥欢心,他说以后他的孩子会去摘她的石榴和李子,最好他的孙子也能凑热闹,所以姥姥要长生久视,耳目不衰。
异乡的空气就是比故乡的稀薄,无关海拔,在于心智。虽然出生在北京,但玉珏说云南的那个小县城才是自己的家乡,她是要落叶归根的。她不知道如果直接出生在那里还会不会来北京。很多人在大城市拼命赚钱,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无非就是想赚很多的钱后在山水间颐养天年。而很多出生在山水间的人,又想到大城市拼搏,在那里蜗居一隅就可以寿终正寝。人们颠倒着起点和终点,折腾来折腾去终归原点。能甘心呆在原点的人,不是超凡脱俗就是不求上进。人生是个圆,起点和终点首尾相接,再逐渐内缩成圆心,最后这个点消失不见。
没有了父母的家,玉珏更期待自己嫁人以后的家庭。她把它构想成一个迷你动植物园,藤蔓植物自然成门,有小山,哪怕矮矮的,有水流,哪怕人工的,要有竹林和花草,路径上要有小松鼠,还要能听到鸟叫,如果能养两头梅花鹿就更好了。她想自己种蔬菜水果,茶,草本植物。为了保证她的作物不被化学成分污染,她甚至希望能自制肥料。从院子里摘的水果,不用抹上面的灰就能直接吃。她在大自然的声音和味道中醒来,喂喂鱼,侍弄侍弄花草,煮个茶,做个瑜伽,看看书,提着篮子去交易些生活用品,晒晒太阳,赏赏月光。
玉珏的雨具总放在门旁,她用翻页的日历,偶尔来不及撕掉的旧页和那些陪她经历荣辱的物件一起温暖着她。她每晚在微信朋友圈都写“感恩,晚安。”人以为她每天吉祥如意,深受上天眷顾才能这样,其实不是,玉珏的生活每天都一波三折,五味杂陈。她感恩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她不仅没像对方那样无知,反而忍耐了对方的无知。越放松越美丽,心满意足睡去再心满意足醒来的觉才是美容觉。每天醒来,玉珏的心都比昨天更柔软了,她时刻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柔若无骨,不是为以柔克刚,而是用自己的柔软宽恕,温暖更多的灵魂。
世事无常,没有比永垂不朽更自欺的。看透生离死别未必是好事,那意味着已对此司空见惯。人害怕的不是太阳不再升起,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即便自己不在,一切依然如常。
你哭着说你有恐高症,你说泰坦尼克号也沉了。傻丫头,让我的自行车带你环游世界吧,如果我载累了,就推着它陪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