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希望与你尚未发生的一切,都能直接成为回忆
无为开始怀念天人那各色假发,尤其是柠檬绿色的。无为正画着被雨水沾了满地的桃花,画着画着,他看见了天人天真的大眼睛上夸张的假睫毛,说“Oh No!”时皱起的小眉头,还看见了她赤脚走路的样子,即便坐下也无法安分的脚趾。小可人,小烦人,小愁人,他从一遍遍默念到一遍遍念出声来,不知是什么在他身上施了魔力,粘稠,滞重的窒息感让他如身陷淤泥中难以跋涉。半个月了,他始终联系不到她。她天真无所依恃,完全没有防卫性,对世界有着好像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新鲜感,他担心起她的安全。一想到会有英俊的警官同她搭话,他就吃醋了。
无为的朋友说他们在夜场看见了天人,这消息对饱受相思之苦的他来说简直是速效救心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正醉生梦死,听说无为正找她,天人不仅避而不见还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翻脸不认人?他一头雾水。居心叵测的人反而充当了她的保镖。无计可施,走为上。最后在她唱K时他Cosplay大雄才混到她身边。
她说他是衣冠禽兽,变态,伪君子,人格分裂,是和她爸串通一气的骗子。他任她拳打脚踢,询问细节方恍然大悟。无为说:“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天人的表情瞬间凝固,接着又暴力相向说他骗人。
无为说:“我的哥哥叫安有为,我们虽然都集金庸和古龙笔下风流倜傥男主角的优点于一身,都有着美髯飘飘关公那义薄云天的男人味和现代花美男面若冠玉的精致五官,但我们兄弟二人截然不同。他体重80公斤,我72公斤;五官虽一样,但他是飞机头发型,我是庞克发型;他着装商务正统,做派精致考究,我不拘小节,随意不羁;他是精英,我是流氓。再说,你听声音总应该能听得出不同吧,他不抽烟,声音比我浑厚,我抽烟,声音沙哑;他寡言少语惜字如金,语气斩钉截铁,总板着个脸,我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丰富,甭提多么幽默了。为了增加说服力,无为甚至把更仔细的数据告诉她,安有为肩宽54公分,三围100-78-95公分。他肩宽53公分,三围95-76-93公分。天人破涕为笑。他说,有个双胞胎哥哥非常好,我不用尝试某种造型,就知道会是什么德性了。”一个响指,无为和天人和好如初。
回无为家后,天人指着他的画板惊叹,“这么多樱花!”
他撕下那张纸,刚要揉成团,被天人拦下,“我最喜欢樱花了。”
“你是不是日本动漫看多了,这是桃花。”
她仔细辨认,眼球都快粘在纸上了。
无为说:“桃花盛后花瓣先枯萎,往往在雨天飘落,这就是为什么人多看不到漫天飞舞的桃花。樱花则在晴天凋落,花萼先枯萎,当它托不住花瓣时,花体遇风便成樱花雨。是我画的不像还是你没常识?”
天人平顺着画纸,如获至宝地收着,“不管,反正我当樱花留了。”
无为没有和她讲,他每念五十次她的名字,就画一朵桃花,而且边画边设想,十指相扣,桃花粉透,我们白头。
天人如脱缰的野马,享受着异常珍贵的自由。不及时行乐,真是可惜了漂亮的皮囊。他们都喜欢科特·柯本,Nirvana乐队的灵魂人物,在《Smells like teen spirit》的歌声中,他们边喝边哼着“A mulatto,an albino,a mosquito,my libido”(一个黑白混血儿,一个白血病病人,一只蚊子,还有他的****)”,在Grunge的国歌中,他们越跑调越摇滚,越一塌糊涂就越手舞足蹈。原本就邋遢的屋子愈发惨不忍睹,他们在满地的书报碟片上蹦跳,就像身在垃圾桶旁的两只小猫尽情嬉戏。有棉絮的东西全被拆开,他们拿抱枕互相打着,在鹅毛大雪或柳絮纷飞的效果中回到纯真年代。他们取笑对方,互爆粗口。他和她同样好奇又惧怕自由。她的恐惧和孤独,逼着他在这个悖谬的世代越来越儆省。他和她正狂欢,不知何时进入涅槃。
疯累了喝多了,她躺在他那满是报纸唱片卫生纸衣物的床上就睡着了。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睡痕上香腮,她春睡海棠般的俏嫩娇姿让他对她肉体的审美不再单纯,他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他想到了煎蛋和香蕉。他早就承认这个没有三围的短发女孩很性感。她外张的鼻翼配着娇甜的细致喘息,此时怜香惜玉的方式就是成人之美。用想像,用灵的感应。云雨,省略了扭动,汗流和喘息。她睡的好沉,听不到他此时心在燃烧时呲呲的响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后,无为目所能及都带着中毒后幻境的光斑。
白日,他和天人路过一家礼品店,天人盯着储蓄罐发呆。她问老板,“这个一百块卖吗?”
老板笑了,“要先问价钱才能讲价。”
天人问:“那是要二百块吗?”
“四十二块一个。”
天人要两个,无为给老板一百块,不用找零。
无为问:“怎么想起买储蓄罐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女孩,她有个储蓄罐。当她快乐的时候,她就向里面扔一个硬币。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摇晃储蓄罐,听快乐的声音。”天人托起手中的储蓄罐,又看向无为,眨着大眼睛说:“那个女孩,长得很像我哦。”
“那你买两个,另一个是要送给我吗?”
“才不。”
天人怕他抢她的宝贝,急忙藏在怀里。
“你是怕自己的快乐装不下,留着备用?”
她摇头。他又问:“另一个是要在不快乐的时候装不快乐的硬币?”
“我要把它送一个朋友。”
“不用告诉我,我不稀罕知道他是谁。”无为有些吃醋,他斜眼瞥着她的储蓄罐,趁她防备松懈,抢了一个,高高举起。
“给我,给我。”她跳跃着想拿到。任她打他踢他他就是不给。她真急了,如此小玩笑竟过头了,可见她真是在乎。
他还给她,“你哭吧,适当的哭泣能增加婴儿的肺活量。”
他说完后她反倒不哭了。哭着的人越哄哭的越厉害,女人越哄越有脾气。
天人是个活脱脱重金属和朋克的混血儿,被移民文化熏陶,她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无为把她介绍给他搞街头艺术和地下电影的朋友们,兄弟们很喜欢她,她也喜欢和他们科插打诨。叛逆的富家千金他们见得多了,但她们的叛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忸怩作态,想和他们上床的自我包装方式之一。天人不会像她们那样把不好看的变漂亮,而是让不好看的更难看。她总是称赞别人好厉害,不会说她认识的某某更厉害。无为和他兄弟们开得都是驴车,因怕把那些自家车轱辘在马路上都能蹭出金粉的大小姐们的雪白公主裙溅上泥粪点子而不与之往来。天人说,我和安无为狼狈为奸,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上窜下跳,用词不当是天人的风格之一。他们把她又当妹妹,又当弟弟。
身体,钱财,情绪,天人比他们挥霍的力度更大,范围更全,这很鼓舞人心。作为80后尾巴上的男人,他们早已过了不计后果的年龄和心智。天人那毫无后顾之忧的激情和决绝让人羡慕。致敬的最好方式就是被她带动,加入她。烟民在大车库改造的灵感工厂中吞云吐雾,听着狂躁的摇滚和颓废的民谣,在重金属和油渍中,她迅速融入进了无为的世界。天人因她那安静黑色的后朋克气质,濒死的神秘感,无暇的厌世情绪,迅速成了那些高手在民间的地下艺术家们华丽的摇滚的女神。他们给天人拍照,写歌。当“干!”从天人那沙哑的声带中亢奋而出时,她比说着Fuck!的男人更像他们的哥们。不怕断片只求喝爽。曾经喝完一罐就踩扁一罐,现在他们攒着,看啤酒罐堆积如山,再痛快的一起踩烂。她脆弱却不懦弱,完全是敞开的状态,大胆地将自我对世界的感知无保留地摊在日下,让想诱拐她的人贩子都不忍下手。你若没她敏感,她就比你神秘。
兄弟做错了,但因为是我兄弟,他做错了的也是对的,这是意气;兄弟做错了,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都由我来承担,这是义气。钱能买来弟兄,买不来兄弟。男人建立起家庭后,情义会受新的考验。无为和他们约定,一律与讨了老婆后就约不出来的男人断交。女人要是叽喳横拦竖挡不让多喝酒,一,不做她;二,休了她。兄弟们不能都结婚,要留下几个接着搞基,最好留下双数的。
安有为除英语外精通德语和法语,深受上流社会人士青睐;无为则自创很多鸟语,被社会下流的青年欢迎。无为和他兄弟们的关系,比他和亲哥哥安有为的关系要好得多。无为和他兄弟们在一起即便沉默也是有共同语言,但和有为越长大就越容易话不投机半句多。无为的这群朋友在有为眼里难登大雅之堂,有为一直为弟弟的人际交往圈鱼龙混杂而伤神。
不能说无为兄弟们吃里扒外,只能说明他们和天人比跟他关系更近了。他们告诉她,无为有四大法宝:装逼,卖萌,哭穷,耍贫。
栗子说:“无为是鼻屎王子,抠的英姿飒爽完爆网络表情。”
瓜瓜说:“天人,你别听无为吹自己从来没喝醉过,他有一次喝多了,扶不起来只能背,猪肉粉条全吐我身上了,嘴里直反大葱味,都这德性了,还不忘酒后乱性,差点把我当妞儿上了。”
钢镚接无为老底,“无为就是遇弱则强遇强则有种你先别动,让他在原地和空气打个八百回合再溜的人。”
大雨说:“在手机没有防骚扰功能前,总有女人电话轰炸无为,所以他总是换电话号码,哥们都找不到他。他要么到固定窝点,要么在公共电话亭给我打电话,因为我手机号能编顺口溜。”
阿标说:“无为善后的唯一方式就是情债资偿,他为此负债累累,他真不是有钱人。”
艾子说:“无为泡妞儿挥金如土对哥们却是铁公鸡,他出手最大方的一次是老黑过生日,他送了老黑四颗九万的麻将让老黑随便花。我就挑理了,我过生日,无为只送了一颗九万的,一想到老六过生日时无为才送了个一万的麻将,我才有点心理平衡。”
无为的发小小酒说:“小学时无为留下来值日的唯一原因是为能提着水桶从班花身边经过,那真的是个空水桶,但他总装作吃力让她以为里面有多少水呢,经过之后水桶就扔一边,人也消失了,别指望他还能搬桌子扫地。”
坤哥说:“无为从来不向哥们几个借钱,他都是在没钱的时候拉我们出来打麻将。不玩到他赢,他是不会罢休的。”
老K说:“无为请女孩吃饭,宁可少吃一定不剩。”
无为说:“天人不喜欢吃东西,不用你们担心她被饿跑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被鬼迷了心窍,天人消失的第14天不是吉日。刚看完电影,无为去给她买冰淇淋,天人一转身便看见了安有为。天人第一次见如此相像的双胞胎,找不同的乐趣让她把一切烦恼抛诸脑后。看见天人和无为在一起,有为明白了天人对自己的反应,他早该想到的。
有为要带天人走,无为见状要制止他,一人拽着她的一支胳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明目张胆地意见不合,四目相对,一较高下的意味。天人的眼神中有闪躲,但也有愿意。她感受着两只胳膊被拉拽的力度,其实是一样的,但是她的心中有倾斜的天平,她选择了主动和安有为回家。想象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天人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跟在安有为后面,内疚的同时又回味着叛逃的刺激。和无为也有那么点难舍难分的意思,她回头对无为使眼色,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不着急,我去泡我的妞儿你去泡你的帅哥,总有一天会你泡我我泡你。没有永远的情人,只有永远的甜蜜。为了小别胜新婚,舍弃几个朝暮又何妨,无为安慰自己道。
天人的英文名字是Vesper Love,维斯佩·洛芙,她说Love做姓氏再好不过了。
爱的感觉,就是被高高抛起后没人承接跌落地上这整个过程的体会。无为不知道想要保护一个女人,是要强大到能有牵制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对象的力量。有些人是虽死也要爱的,至于爱了之后是否会死,先爱了再说。
头发是原始且神秘的介质,古人有以头发做信物。人在不断理发,染发中过尽一生。天人,无为正为你把头发留长,当你穿上婚纱时,他要把它剪下,接在你的头发上。
找不到你,我想把这世界剩余的人都被绑架了。赎金是你,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你。然后我就有很多很多的你,不会担心你再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