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有两个我,一个很坏,一个更坏
恶,一定不能被铲除,即便能,也不要。一如把狼都杀了,兔子会过度繁殖贻患无穷。善,正因恶的存在才得以栖息。人本身就是善恶结合体。每一个喊不杀的人,都有杀的概念。渔人见鱼类相残而收利。你争我夺时,又有高于人的物种不动声色地观剧。爱恨同属性,黑白都是颜色,始终没有跳出。懂得相对的道理已相对高级,却仍局限在相对。有对立便有自我,自我便是最大的障碍。
过去所有已经发生了的事与昨晚的一梦,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人产生分别心,就有了生灭的概念,波动不止。人因妄念非要排出个先后,其实,所有的事,都是同时发生的。人要有去伪存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
安家人把安有为看成在天的飞龙,不吝惜把吉祥富贵的成语在他身上堆来砌去。他的双胞胎弟弟安无为则是小龙——地上的蛇。打蛇打七寸,七寸指的是蛇心脏的位置,打那里蛇必死无疑;打蛇打三寸,三寸处是它脊椎骨上最脆弱的地方,打断后大限将至。无为倒也争气,一次次的化险为夷,证明了他有着三寸不烂之舌,七寸不死之身,他比蛇强。无为与家人的器官互动的最多,他们常为他提心吊胆,牵肠挂肚。退而求其次能让人知足常乐,“行啊,兄弟两个有一个能出人头地就够了”。安无为当然知道亲戚们是在指望安有为。有为是个好哥哥,无为向来是领情的。屈居都是甘愿的,他更为有有为这样的哥哥骄傲。
兄弟二人被邀参加侄女的婚礼。结婚的新人一个姓让两家人有亲上加亲之感,都姓安,像又上了道平安险,他们不约而同地要下一代的小名叫安安。说恭喜的,听恭喜的,都乐得合不拢嘴。侄女婿有着外地人在京拼搏出房子车子后的意气风发以及过多的抬头纹,他肥头大耳,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夸他有福相。无为还记得侄女高中时的样子,青春痘,少白头,婴儿肥,边走路边啃玉米,她和她老公要是在很多年前遇见彼此肯定都不入眼。侄女婿鼻梁高挺,人中深长,侄女应该不会守活寡,他放心了。
奉子成婚,侄女要做妈妈了。有为还记得小侄女哭着鼻子向他告状说无为,她的小叔叔欺负她时的样子。侄女过来让有为给起一男一女两个名字备用。有为说,男孩的话就叫斯斯,朝斯夕斯,女孩就叫侬侬,你侬我侬。
无为望向门口,除了迎宾站累了在换腿没有其他动静。看来新郎的基友不会大闹婚宴,新娘不会穿婚纱和初恋男友逃婚了,无为有些失望。每个来宾都想说说肺腑之言,连在一起就是长篇累牍的致辞,这减少了无为的感动。各种煽情环节完毕,撒花,他大声说着好,用力鼓掌,喊着百年好合,像是宣泄自己参加婚宴的疲劳。
有为日理万机,难得出现在家庭聚会。族人把他当做大人物,视他为他这辈分中青年才俊的至高榜样,好不容易见到他,纷纷过来和他交流感情。有为知道表弟壮壮今年考入了重点高中,堂姐做了毕业班的班主任,姨奶奶三个月前心肌梗塞差点仙逝,小表妹早恋把二姑父姑妈愁的不行……他不厌其烦地解决他们的情感困惑,给出见地和答案,他倒是希望他们自身的问题再多点,这样就无人能见缝插针问他生活的细枝末节了,比如他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无为疲于奔命,也没有机会和族人团聚。在被蜂拥而至层层包围的哥哥面前,无为的身边显得分外冷清,只有一个留着鼻涕打着哈欠的7岁的小侄子,他的妈妈去问安有为如何教育孩子去了。
无论什么场合,安家老妈总能用她的个人魅力把饭局扭转成她的个人秀。与会者都会夸她,夸她家老安,夸她两个儿子。参加完婚礼,秦爽像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那般,牵着她两个儿子的手回了家,一路上她美滋滋的,不知道有多少年龄是她1/3的姑娘正羡慕着她呢。看人家喜结连理,秦爽也希望背后能背着她的孙儿胖娃娃。儿子单身,暂时避免了秦爽为他们娶了娘子忘了娘而寒心。但当父母的要和儿女操一辈子心,秦爽又催婚。有为和无为可以各回各屋,但无法各找各妈。
“今天你姑换了两身衣服呢”,秦爽有点不开心,感觉输了气势。
无为嘴甜,“你衣服上的钻多,手上的钻大,鞋上的钻亮。”
无为从来向妈不向理,对他爸则是向理不向爸。
“你小子讨了老婆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哄老妈开心。”
无为撒娇道:“任何人都没资格和我老妈同时掉进水里,除了我老爸。”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两个指头伸不齐,长子和小儿子的待遇从来就不同。秦爽特宠无为,无为向来机灵,会撒娇,会哄女人,总能讨小妹妹,大姐姐,姨妈老奶奶等各个年龄段女人的欢心。有为从来都是被稳重,精英之类词语修饰,更得老安器重。有为和老安的关系,像是志同道合的哥们可以一切尽在不言中,但无为和他爸的关系,就像警察和屡教不改的惯犯小偷那样无奈又尴尬。
有为和无为分坐秦爽两边,她的幸福溢于言表。他们第一次希望此刻能是她的两个儿媳妇在陪她,不是不愿听她聊家常,而是唯女人能胜任专属于女人的情绪分享,比如看相册重温他们两兄弟成长的点滴。
“你们哥俩小时候看小人书时,就显出不同性格了。有为先从三国看,再看水浒西游红楼。无为把西游和红楼书里的画撕下来后就不看了,撕下来的画后来也都搞丢了。”
有为和无为的东西虽两套各用各的,但无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弄坏后,把哥哥的暗渡陈仓搞到手之后移花接木。
“你们一出生,我就跟在屁股后面收拾。尤其无为调皮的像一阵龙卷风,所到之处无不狼藉。”她指着一组对比照片,无为所糟蹋的屋子和她整理之后的屋子,无为糟蹋屋子时兴奋的样子和挨打之后屈泪涟涟的样子。无为搂着她,摩挲她的肩膀,他很久很久没和她撒娇了,头靠在她肩膀的那刻,他仿佛变回了照片中的那个男孩。他们出生后,秦爽就放弃了大学教师的工作,她确实为他们牺牲很多。小时候,无为特别讨厌他妈抱着他,因为他想去撒欢,现在,他越来越想抱着她。
她接着翻看,兴奋得像个小女孩。因为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无为小时候被当作女儿打扮,秦爽带着他们出门,就说生了对龙凤胎,把无为搞得像个小人妖。后来即便秦爽不嫌他们淘气,她也摆出讨厌他们的样子,因为老安会更自觉地承包家务。母爱是童趣的窝。
老安很忙,但只要有闲暇就一定陪儿子玩儿,两个儿子初一时就和他一样高了。身高是老安陪练身份与教练身份的分界线,也是运动种类的转型标准,之前他带两个儿子打篮球,羽毛球,这之后就换踢足球,打保龄球了。两兄弟被老安一手抱一个的画面还很清晰,现在的老安见到他们第一句话总是,“有时间陪我喝两口酒”。
女人最有用的能力,是将家和万事兴的智慧落实。男人爱他孩子最好的方式,是爱好孩子们的妈妈。老安曾说,“我都不允许我气你妈。你们两个,更不准惹你妈生气。”这是有为和无为这辈子听的,最动人的情话。
有为给秦爽一条保暖裤,说是玉珏给买的。秦爽怪在嘴上,乐在心里,“玉珏这孩子,就是懂事。她还在读书没赚钱呢,你也不拦着。告诉她,下不为例,可别乱花钱了。”
“她有兼职的”,无为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让你安心收着。”
“耽误学业不?”
“不耽误,是锻炼的好机会。”
听有为这么说她放心多了,“玉珏是个好姑娘,和你们两个谁在一起我都高兴,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人把她娶回来。至于谁娶,你们两个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就算互不相让,也要良性竞争,别伤了兄弟感情。”
无为说:“妈,你把玉珏认成干闺女,和亲的一样。成了一家人,省的嫁来娶去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