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锦衣卫们离去,红霞这才让那书生从屏风后出来。书生一番道谢,红霞从他诉说中,才晓这又是一起因文字获罪的文人。他们被抄家、被诛杀的不尽其数,仅京城就已有万人之多,这书生说到屠杀的场景还心有余悸。红霞听得也是嘘唏不已。书生千恩万谢着,离开怡红院时,又疑惑道,“那,那锦衣卫百户,我们儒生都恨他入骨。早已耳闻他当场可置我们儒生于死地,冷酷无情。只是今日他为何却会救我?实在无法理解。”红霞也是奇怪。想着当时看到景轩的神情,她分明觉着景轩是迫切的想救下这些可怜的书生们。
过了一日又一日,景轩都没再出现。此时锦衣卫的诏狱内是哀嚎遍野一片。铁水浇心、扒皮抽筋,景象是惨不忍睹。过不了几日,那些可怜的书生们就被折磨的只剩下了一片白骨。景轩看着,空自愁叹,更恨奈何不了。
“让我死吧,给我死个痛快吧。”有的书生血肉模糊着,实在不堪折磨,撕心裂肺惨叫着。可是那些行刑的锦衣卫们却狰狞的笑着,充耳不闻这一声声凄惨的哀求。
一日日的,景轩在诏狱中审讯着这些血肉模糊的书生们。书生们实在熬不住乱说着同谋,于是又是一群被无辜牵连的人即将被捕。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满意的笑着去朱元璋那领赏。也有的书生宁死不说的,直到被折磨断气的那刻,诅咒般的骂着,“你们,锦衣卫都不得好死,你们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在地狱里永远的轮回。”
“打,给我狠狠的弄死他。”蒋瓛生气的尖叫着,亲自动手鞭打着那些书生。书生死相惨不忍睹,有的眼珠子都翻出在外,死不瞑目。在这诏狱中,惨叫声、哭嚎声,一具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不断出现着。浓浓的血腥令人作呕,那正在腐烂的尸体,看着令人头痛欲裂。景轩的内心不断的沉落着。
“所抓的书生,全部交代了。呵呵呵。”蒋瓛拿着那一纸纸的血泪供词,强行将奄奄一息的书生手指按压在了罪状书上,总算是完成了朱元璋交代的大事。
黑夜的宫城,发出着嘤嘤如同鬼魅般的哭嚎声。景轩疲惫的走出诏狱,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无边的黑暗。他痛苦不堪的想要呐喊。“为何?为何?我帮不了这些可怜的文人。我救不了他们。他们无辜入狱,惨遭毒刑,我却帮不了他们。”景轩心头压抑着,痛苦的撕扯着,他想喊却喊不出。宫城的夜越发的冰凉刺骨,就如同无数的冤魂在哭泣。
“大人,是回宅吗?”等在宫城外的轿子迎着景轩。
“不,上怡红院。”景轩扶着头痛不已的脑袋。
“是,大人。”伙计知趣的答道。这些日子,景轩几乎日日去怡红院找名妓红霞,京城早已沸沸扬扬着。倒不是景轩名气有多大,而是如今这红霞实在是如同在世妖姬一般,媚到了骨子里。景轩和红霞这段风流韵事,早在京城的坊间传得有声有色着。
离开寂苦、黑暗的诏狱。一到了秦淮河畔,灯火辉煌着一片,秦淮画舫倒影在水中来来去去,莺莺燕燕的笑声,令景轩似乎暂时忘却了令人窒息的事情。
景宅内。
云娘屋中还亮着灯,她也不知多少次朝景轩屋子张望了去。景轩始终没有回宅。云娘不安中被绣针扎破了手也不知。“这些日子,景轩为何总是不归?街上也是乱哄哄的,到处都在捉拿文字狱的人。景轩,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怪我叫你不去做锦衣卫?一朝为官,却如同陷入洪水。我父亲大人的对朝廷忠心耿耿,也都落得惨死的下场。你为何不能明白我的苦心?”云娘忧愁着,眉头紧锁着。偶尔夜色中一阵阵夜莺的“咕咕”声合着她沁凉的心思。
这边,怡红院内热闹的如同白昼一般,歌舞欢声一片。姑娘们穿着华丽妖艳的衣裳在大厅内扭动着。男客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高声谈论着。这边,景轩跟着红霞的丫鬟上了楼去。红霞见景轩黯然入了屋来,也不多话。兀自从架上取下了琵琶开始了弹拨。不多会,景轩愤怒的将酒杯狠狠砸落到了地上。“呀,景轩,你这是怎么了?”红霞赶紧着放下琵琶,匆忙来到了景轩身边。“你怎么了景轩?是不是我弹不好?我,我重新换一曲,再不我给你念诗。”红霞说着,着急的看着景轩。景轩的满目憔悴令她心疼不已。
景轩红着眼眶怔怔的看着红霞,忽然他一把拉住红霞,低吼道:“为何?为何?为何?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他们。为何?你说为何?”景轩痛苦的喊着,又咕噜了一口苦酒。红霞心疼的望着景轩,心中满是酸楚。她明白,景轩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来,景轩,我陪你喝。”红霞哽咽着,也斟上了酒。景轩看着酒水从红霞的手中倾泻而出,溅着酒花,他的眼圈越发湿润,咕隆着一杯接着一杯。
“为何?这些痛苦不堪的事情,我都无法改变?还要压抑在心头,连最心爱的人都不能说,不能告诉她呢?”景轩呜咽道。
“景轩,那你都告诉我,我听,你说的,我都听。”红霞也接过酒杯吞咽着。她心中的痛苦,她对景轩的爱,她经历的不堪过往也都一股脑的浮上了心头。
“你听我说?好,我,我都告诉你。”景轩醉醺醺道。“你,你知道,知道,云娘的父亲大人为何会死么?还,还有我为何要加入锦衣卫吗?”红霞一愣,不知景轩为何说这没头没脑的话。
不待红霞回答,景轩径直站起身,摇晃着道,“告,告诉你,是,是因为我,是我为了报仇,报父仇。”
“什么,报父仇?”红霞大吃一惊。
“是的。当年,我和父亲被人陷害成了图谋造反的罪人。父亲舍命救我,让我独自逃离。自己却被捉到了朝廷,遭受种种酷刑,最后死了还被悬挂在了城头,成了一具风干,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呜呜呜。”景轩哭着又吞了一杯酒水。“然而,谁也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啊。呵呵呵,老天,居然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我居然,居然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什么?难,难道是云娘?”红霞惊得酒杯落地。
“呵呵,是的,我爱上了云娘,而云娘的父亲大人正是当年陷害我父亲之人。我愤怒,我想过要报仇。终于,我寻到了机会,我入了锦衣卫组织。一来要调查当年我们父子案件的原委。二来,呵呵,我也要让云娘的父亲尝到同样被诬陷的滋味。文字狱,就是那场文字狱,哈哈哈,云娘的父亲,云娘的父亲大人,那个云启功,哈哈哈,终于被我诬陷,被皇上腰斩了。哈哈哈。”景轩哭笑着大声的说着,眼中满是泪水,喉咙哽咽着又满是苦涩和哀伤。红霞难以置信的听着这一切,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听着这真实离奇的故事,听着这天底下似乎最荒唐的事情。
“我对不起云娘,我对不起她啊。但我又好爱她。当我知道云娘还活着,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高兴啊。我想好好的爱她,好好的照顾她一生一世,回到我们的最初。可是我不敢,更不能让她知道那一切。我不能没有她,你知不知道?我不能没有她。但是,一想到我和她之间有着这份仇恨,一条无形之物又似乎在撕扯着我们,撕扯着这明明相爱的我们。我试图忽视,但是,一看到云娘思念云大人时的凄苦神情,我的心就痛如刀绞。这份明明相爱,却彷佛生生诉说着不能在一起的事实。于是,我决定欺骗她,欺骗她一生,不让她知道这一切。然后,我想赎罪。我要解救那些和我父亲,还有云大人一样的无辜人。”景轩说着,幽幽的看着远处。他的双目空洞着,似乎在麻木的诉说一个不关己的秘密。猛然间,他又咕隆了一杯,继续道,“锦衣卫诏狱,你可知道,你可知道,那是多么的可怕吗?洗、煎、刷,就是用那铁钩在肉体上刷洗,人肉一片片的被剐下,人死的痛不欲生。而入了诏狱几乎都很难活命。于是,我本着要不救出活人。要不,就当场杀了对方,也好免去他被抓入诏狱受到那般折磨。可是,这些我不能告诉别人,没有人能理解我。人们只知道锦衣卫杀人不眨眼,可是,可是,锦衣卫里也有良心的啊。可是,可是,这,这毕竟是螳螂挡车力量微薄呀。”景轩说完,垂头大声痛哭了起来。
红霞听着心酸,这平日威风的男子,此时在自己面前竟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红霞掉着泪,伤心的抱住了景轩说道:“景轩,景轩,你听我说,我爱你,你理解你。你说的我都理解。呜呜呜。”红霞也哭了。
“红霞……”景轩眼睛模糊着,又摇了摇头,唤道:“云娘……云娘。”
“景轩,景轩。”红霞更加紧紧的抱着景轩。
“云,云娘……”忽然,景轩扔去了酒杯,摇晃着步子将红霞抱上了床。
一夜过去,景轩揉着脑袋醒来,竟赫然见到眼前是一个美艳的女子伏在自己怀中。景轩大吃一惊,“红霞。怎会是你?”
景轩忙要起身,却头痛欲裂的厉害。
红霞睁开眼,娇羞的看着景轩。“景轩,你醒了。”
“红霞,我,我昨日定是喝醉了。以为,以为,你是……”
不待景轩说完,红霞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景轩唇上。“不,不论你当我是云娘,还是红霞。景轩,我都爱你。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景轩懊恼着一把推开了红霞。“我怎会做了这般?你和云娘根本就不是同一人。云娘温柔善良,你这青楼女子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青楼女子,呵呵,青楼女子,难道青楼女子就不是人吗?我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我不幸入了青楼,吃尽了多少个苦头,唯一活着也只是希望能有个爱我的男人。难道都错了吗?”红霞凄然的笑着落着泪。景轩怔了怔,他看着红霞,的确,红霞是一个美艳可人的女人,只是不幸在了青楼。
“景轩,景轩,你就当可怜我。可怜我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太多的奢求。我只希望能做你的红颜知己,你只需偶尔来怡红院,偶尔来看看我就可以了。好不好?好不好?”红霞凄哀的说着,不停的说着,无助的靠在了景轩的肩头。
面对红霞的泪水,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一个对自己痴情一片的女子。那盈满泪的眸子,似水柔情的望着自己。这刻,景轩的内心是矛盾的。他并不讨厌红霞,红霞的世故圆滑的确让他将心中的不快暂时忘却。但是,他并不爱红霞,他也知道。他爱的是云娘。那种怜惜,舍不得的所有情愫,在云娘的一颦一笑里都被牢牢牵挂着。或许就像红霞说的那般,她只求和他做个红颜知己,这青楼女子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只是一个小小的乞求。
景轩一时迷茫了,红霞见了,顿时笑着揽上了景轩的脖子。她笑着,不停的笑着,激切的笑着。内心莫名的激动着,想着景轩那番悲呛不已的惊人秘事,那句句她都听在了心里,也句句疯狂的计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