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对身形有些勾搂的老夫妇，两个老人都是发丝灰白，衣衫褴褛。老妇人拄着一根竹子做的拐杖，老头则背着一个大布袋。风尘仆仆的两个老人，一看就能辨认出，是在东南市市里沿街乞讨的。
这样的灰色人群，在大城市里并不少见，大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有的只是忽视，嫌弃，和一些的爱莫能助。
这时候，老妇人正站在星巴克的门口，望这窗户边一块广告牌，上面正张贴这彩色的宣传画。
广告上是一杯香浓的白摩卡，和一杯带这诱人白色奶油的绿茶法布奇诺。
老妇人的眼里流露几分向往的色彩，那皮肤干皱的脸上，一对浑浊的眼眸里，微微出神。
一旁的老头看出老伴的意思，艰涩地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老伴的手，无奈地道：“等凑够了钱，给你买个尝尝味道。”
老妇人一听，忙摇头道：“我就看看，又没想喝，喝那东西不值得。”
“我知道你喜欢甜的”，老头咧嘴笑着。
老妇人佯怒地责备道：“别瞎花冤枉钱，走吧。”
老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对老伴很愧疚，但他们的确没什么闲钱，能在城市里混个饱饭就已经很难得，哪能买好几块一杯的饮料？甚至，能不能放他们进去买还是问题。
正当这时，一直看这的卡洛琳突然拦在了两个老人面前，展颜一笑，道：“老婆婆，这个给你喝。”
说着，卡洛琳将手上只喝了一口，基本没动的草莓柠檬水递到了老妇眼前，要塞给老妇。
老妇人一怔，不明白怎么突然就窜出一个漂亮姑娘说要给自己喝的，随即恍然过来，忙摇手笑着说：“姑娘千万别这样，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
对于他们而言，一杯不满十块钱的饮料，已经是一件奢侈品。
一边的老头也有点动容，“小姑娘，你好心我们知道，但真不能要。”
“就当是我孝顺你们两位老人的，好让我这样的坏女人积点功德，你们就不要推辞了”，卡洛琳也不管老妇人拒绝，愣是把饮料塞到了老妇人怀里。
老夫妇激动得很，特别是妇人，有些热泪盈眶，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喜悦，倒不是能喝到想喝的甜品而如此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动。
他们这样花甲的年纪，四处流离颠簸，东奔西走地乞讨为生，受尽人们的白眼，也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情非得已，哪会如此不堪地过日子。
就仿佛整个世界都把他们这样的老人忘了的时候，却有萍水相逢的女孩笑着送他们一杯甜甜的饮料，这种慰籍，是难以言喻的。
“姑娘，真要谢谢你，不过这话不能乱说呀。像你这么好心的女孩，哪还要积累什么功德，那是黑心的恶人要做的”，老头扶着老伴，诚恳地说。
卡洛琳浅浅地笑着，心底有点苦涩，不说出来，谁能看得出自己是黑道的头子，是又知道，自己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女人，谁又知道，自己的罪名足够被枪毙数十次？
正当卡洛琳要跟两个老人道别的时候，一直在旁看着的沐风却走了过来，出声道：“这饮料不能送。”
卡洛琳与老夫妇都疑惑地看过来，而卡洛琳则很是不解，她不知道为什么沐风会反对。
沐风朝卡洛琳眨眨眼，然后上前，将自己手里的饮料递到老头面前，“我的这杯没喝过，拿我这杯吧。老奶奶手里的已经喝过了，就还给我女人喝吧，这是她喜欢的。”
说完，也不等老头老妇反应过来，沐风把自己的那杯塞给老头，又从老妇人手里拿回了卡洛琳的那杯。
这时候，卡洛琳才会心一笑，目光如水地看着沐风，流淌着丝丝浓情。
老人夫妇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感念地连着说了许多声“谢谢”，颤巍巍的样子，甚至都看不出是喜是悲。
沐风把饮料交给卡洛琳，道：“走吧，我们去找饭店吃饭。”
卡洛琳恬笑着点头，随着沐风走回车里，而老夫妇则在后面挥着干枯的手臂，向两人道别。
等上了车，卡洛琳依然望着窗外，只因街边的老夫妇正为那杯饮料让来让去。
老妇人想让丈夫喝一口先，但老头坚持让老伴喝，生怕这宝贵的东西不够。
到最后，老妇人推辞不过丈夫，只好喝了两口，才递到老头面前，让老头也吸一口。
老头小吸了口，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估摸着是说的确很不错，然后又坚持让老伴喝剩下的……卡洛琳看在眼里，似有感触地说：“其实像老伯伯老婆婆他们这样，虽然日子苦了些，但一辈子这么在一起，一直到老，还能相亲相爱，就算日子再怎么苦，彼此看着，还是很甜蜜的吧。”
“很羡慕？”沐风也有所感怀，并没发动车子，陪着卡洛琳望着窗外。
“嗯，有点”，卡洛琳悠声道：“不管贫穷富贵，不管生老病死，相依相守的一生。许多人年轻的时候，结婚的时候都是那么开口，但真正能一起走完的，又有多少呢。
我在想，如果我跟你能够一直生活在一起，哪怕让我做一个最普通的下岗工人，哪怕每天都要为柴米油盐的钱犯愁，我也能够对生活充满感恩吧。”
“又开始胡思乱想，我们不就在一起吗，我又没说要丢下你”，沐风有点心疼，伸手握紧了卡洛琳的一只柔荑。
卡洛琳回过头来，歉疚地望着沐风，“对不起，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也是我不知足吧。如果真的要为生计发愁，可能我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沐风深呼吸一口气，突然从卡洛琳手里夺过那杯饮料，又将吸管口送到卡洛琳的红唇口，道：“来，喝一口。”
卡洛琳只当沐风哄她开心，笑了笑，低头吸了一口。
刚吸完，沐风就把饮料拿了过去，自己也咬着吸管，喝了一口。
卡洛琳眨巴着水润的眸子，好奇地问道：“老公，你也要喝么，怎么不去再买一杯？”
沐风将饮料放回车子里饮料安置凹槽中，笑道：“怎么，嫌弃你男人，跟你用一根吸管不喜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卡洛琳撅嘴，“我只是……”
“那是什么，怕我有病？还是你感冒了怕传染？”沐风连着问。
卡洛琳无力地说：“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你如果喜欢，再买一杯也没什么。”
沐风伸出手指在卡洛琳细嫩的脸蛋上刮了下，洒然道：“卡洛琳宝贝，我是想告诉你，就算我不能像那个老伯伯那样，整天陪着自己爱的女人，但我也愿意跟你分享一切。我的就是你的，你的我也不会客气。
就算你得了肝炎，你喝过的饮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一起喝，我陪你一起得肝炎。有就一起有，没就一起没，就这么简单。”
男人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卡洛琳感到唇舌有些发干，一颗原本几分萧索的心，好似充盈了温热的甜蜜，让她喘息都困难，却恨不得窒息。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我才不陪你得肝炎呢”，许久，卡洛琳才缓过神来，娇羞地白了沐风一眼。
沐风一脸为难地摸摸后脑勺，“哎，我说这么煽情的话，笨笨你也不配合一下。”
卡洛琳扑哧一笑，飞快地在沐风身上拍打了几下，“别逗我了，快吃饭去，我饿了。还有，不准叫我笨笨！”
“好嘞，走，笨笨！”卡洛琳的对沐风取得新绰号进行的“抗议”，并没多少成果，一路上开车去餐厅，沐风似乎对叫“笨笨”叫上了瘾。
到最后，卡洛琳憋红了双靥，愤愤地说：“这个名字就好像叫‘小狗’一样，你再这么叫我就真生气了！”
沐风猛然发现，“笨笨”的确有点不像人名，这才姗姗地笑着，发誓不再这么称呼卡洛琳。
卡洛琳对吃什么并不是很在意，所以也就没什么主见，沐风简单地选了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农家菜馆，两人就随意点了四菜一汤，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沐风直到这时候，才提起了关于青龙会的事情，因为那个高越的关系，沐风希望卡洛琳不要再跟自己那岳丈柳青山合作，甚至希望卡洛琳别在东南市给青龙会太多自由。
卡洛琳听到高越竟然迫害女大学生卖身当小姐的事，有些吃惊，随即黛眉拧在一块儿，似乎思考些什么。
沐风道：“这事你听了肯定不会舒服，所以我刚才白天没说，省得出来散心还不愉快。现在跟你说了，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
卡洛琳这才笑吟吟地说：“亲爱的老公要我怎么做，我当然按照老公的意思办。你不是说，我的东西你不会客气么，Eris联盟是我的，也就等于是你的，你不希望我跟青龙会合作，我当然接受。而且我也是女人，我最讨厌强迫女人出卖自尊的男人，那个高越活该去坐牢。”
事情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沐风也不会多说什么，两人之间没必要为这些事情多费唇舌。
接着，沐风又提起丈母娘马桂芳住在卡洛琳家里的事情，问起卡洛琳是否觉得不习惯，毕竟突然多了个陌生的长辈。
卡洛琳却是干脆地摇摇头，“没什么不习惯呀，反正是筱萱的妈妈，又不是外人。再说了，马阿姨来了以后，对我也很照顾。马阿姨会做很多好吃的给我们吃，而且还教我做菜，人挺好的。”
“这倒也是，你跟筱萱两个人住这么大个房子，空荡荡的也不太好”，沐风说着又露出一脸郁闷，“就苦了我，以后大半夜想去你那儿躺一躺，还得胆战心惊怕被发现。”
卡洛琳咯咯笑道：“原来你跟筱萱没把关系坦白给马阿姨吗？我还以为马阿姨已经接受了呢！”
沐风苦笑，“正打算坦白，我妈已经答应跟丈母娘大人见面，到时候就都得说出来。不过我很担心，毕竟我那丈母娘看起来挺和气，但感觉上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估计得折腾好些时间，但我想总有办法克服。”
卡洛琳鼓鼓嘴，说：“哼，谁让你这么到处招桃花。当初刚回国的时候，我怎么努力接近你，你还装模作样的。没想到一旦张开双臂，就一搂这么多，我都有些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早知道当你的女人这么有压力，还不如一个人清静。”
“啧啧，卡洛琳宝贝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沐风笑着说：“你看人家筱萱，顶着压力都还在努力，你又没人管着你，自由自在的，不用怕长辈干涉，跟她比，你可幸福多了。”
卡洛琳听了，却是眼神一阵黯淡，“是啊，就我没长辈，也没人管我跟谁在一起……”
沐风一愣，暗骂自己一声“蠢货”，自己那壶不提开哪壶，卡洛琳亲手把自己的父亲司徒明泽送出了国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华夏国内，自己竟然还提她没亲属的事情，自己才是“笨笨”啊！这种事情能是开心看待的么！？
“宋佳琪虽然没了奶奶和母亲，但好歹家里有个张姨疼她，筱萱呢，也有马阿姨这个母亲在，老公你以前还是孤儿，现在也找到亲生母亲了……好像真的只有我，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卡洛琳目色凄迷地喃喃。
沐风伸出一只手，在卡洛琳双眼前晃了晃，引起卡洛琳的注意，才柔声道：“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卡洛琳宝贝儿，虽然没长辈来管你，但有男人疼你啊。”
卡洛琳嫣然道：“我可没那么娇弱，别把我当小女孩，吃饭吧。”
沐风这才好过一些，看着饭菜也都快凉了，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吃完饭，付了账走出菜馆，外头的步行街已经满是霓虹，天空被照得有些鱼肚白，不见半点星辰，只有一弯弦月挂在半空。
“我们在街上走走吧，反正也还早”，沐风建议着说，难得有空，他想多陪陪卡洛琳。
卡洛琳立刻点头答应，对于能跟沐风单独在一起闲逛的时间，她也倍感珍惜。
两人牵着手，就像最普通的情侣，在宽敞的街道上，一路漫步，偶尔走进一些卖小杂货的商铺，偶尔也会进一些时装品牌专卖店看看。
当走到一处与小吃街交叉的路口时，沐风脚步一顿，目光望向那街角的一个碳烤小吃摊子……兴致勃勃中的卡洛琳发现沐风的异样，也跟着仔细瞧了过去，当看到沐风所注意的人，发现竟是一个卖碳烤小吃的中老年男子。
“老公，那人是谁？是你朋友么？”卡洛琳问。
沐风点点头，“算是吧。还记得我以前在卖羊肉串的时候，去你的酒吧里，常跟你提起的老李一家么，那人就是老李。”
“原来是他”，卡洛琳这才明白过来，“就是那个蒋青的父亲吧，他怎么到这里来摆摊了，这里跟他家挺远的呀。”
沐产摇头，这也是他所疑惑的，而且，老李在那里忙碌这碳烤各种杂七杂八的小吃串，汗流浃背，满头狼狈的样子，显然最近过得不怎么样。
按理说，蒋青去了美国，是公费出国，老李夫妻俩应该不会像过去供女儿读书时候那么累。
沐风眼神示意了下，带这卡洛琳走上前去，来到老李的小摊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埋头忙活的故人。
老李刚烧烤完几串章触须，撒上香料，抬头就习惯性地喊：“这位先生要点什么？”
可一抬头，老李错愕地发现，眼前站着的是好久没见的沐风，这一下，老李也有点傻眼。
如果是以前，沐风与他可谓忘年之交，但自从出了女儿蒋青的那档子事，老李知道，彼此之间，总归难以恢复过去的亲密关系了。
“沐风啊，你怎么来了，可真是好久没见了”，老李尴尬地笑着，下意识地看了眼沐风身边的卡洛琳，也就微笑着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沐风颇为感慨，曾经在菜市场外一起吹牛扯皮的男人，现在却有了难以言说的陌生感，原因则是根本没什么结果的男女之情，还真是讽刺。
“老李，怎么摆摊到这里来了，这里跟你家有点远啊”，沐风关切地问道。
老李一边继续烧烤，一边苦笑道：“现在竞争大，那边客人少了，听说这边生意好做，就跑这里来了。而且多走几条街，也费不了太多力气。”
沐风不再是当初卖羊肉串的时候，所以对小贩的行情也没怎么了解，点了点头，才犹豫着问道：“最近……菁菁有跟家里联络么？那次送她去美国后，还没听说她的消息，过得应该不错吧？”
沐风心底里，还是有惦记那个自己看作妹妹的女孩的，虽然她曾经做过一些傻事，但自己刚回国就打开自己心扉的女孩，怎么能忘怀呢。
提到女儿，老李自豪地说，“那丫头打电话回来，说在那边已经习惯了，英文说得挺不错，听说教授都表扬她，想让她当助教，没准能留在美国也说不定。”
沐风笑道：“那就好，要真能留在那里当助教，以后你跟你老伴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是啊，得亏那丫头还算争气”，老李欣慰地说，紧跟着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沐风啊，我们家还欠你那十万块钱呢，当初给我老伴看病的钱。我一定找时间还你，可现在我们家没多余的钱，一直拖着，真是不好意思。”
沐风这才想起，老李一家还真欠着自己钱，当初就是因为把手头的钱全给了老李，自己才没钱做别的小生意，只好卖羊肉串。
不过十万块钱，他又哪真放在眼里，随口道：“不用急，等闲钱有了再还吧，倒是你跟你老婆都要保重身子，可别到时候菁菁能孝顺你们了，都累垮了。”
老李咧嘴哈哈笑道：“不碍事儿，我这把骨头还硬着呢，你跟这位小姐要不要来几串章鱼？难得见一次，送点笑见面礼，呵呵……”
谈话间，两人似乎又找会点当初的亲密，沐风也不客气，伸手就打算去从老李那接过章鱼触须串。
可就在这时，老李原本笑哈哈的脸上，面色一白，眼里露出几分慌乱，眼睛看着沐风背后的方向，手里的章鱼串也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