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的不再住一夜了?”
“免得夜长梦多。”我拦下蓝灵和郑义,“好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就快留步吧。”
“好歹让我把你们送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啊。”
“啊哈,我们在太极村已经受到了不少惊吓,你这次就饶了我们吧。”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分别了。”
“别难过,我的联系方式都留给你们了,等再放假,记得到首都来找我们。郑捕头,你也一定要来啊。我会怀念我们并肩作战的日子的。”我又指了指罗基,“一切费用由大侦探来报销。”
“好啊,一言为定。”郑义笑着答应。难得看到他笑得如此人性。
“那就这样了。”我关上车门,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回见!”
“再见。”蓝灵恋恋不舍地摇着手。
“后会有期!”郑义抱拳说道,颇有些侠客的味道。
我一直想问林溪为什么没来送我们,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口。蓝灵和郑义的身影在汽车的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案子破了,凶手也被缉拿归案,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因为有些地方还有出入。而且似乎总有什么在不停地敲击着我的大脑。”
“对了,你对一清案子的解释,好像有破绽。因为一清只有提前被绑在树上,才能被箭头射中。可按你的推理,柳成荫因为渔夫父子的挡路,才临时起意使用弓箭。那样的话,一清是不可能被提前捆在树上的。”
“是啊,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罗基轻轻点了下头,“岂止是这个地方有漏洞,还有一些地方感觉不对劲。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况就像是拼图游戏,整体已经完成,除了两三块碎片看起来很别扭,其他部分都极为吻合。可一旦调整,很可能就会从头开始。”
“不把案件弄个水落石出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叶障目。”罗基心有不甘的说道。
见罗基有些灰心,我急忙转移话题,“那球形闪电是真的?”
“你以为我当着全村人说瞎话?”罗基撇着嘴不满地回答,“据马克·吐温所说,他曾亲眼看到电学奇才尼古拉·特斯拉像马戏团的杂耍演员一样玩弄着两个电球。可惜的是,特斯拉至死也未曾向外界透露此事。这件事也就成为科学神话。但也有科学家认为是马克吐温杜撰的。毕竟是发生在两个天才之间的故事,一个以想象力著称,一个以创造力闻名,因此是真是假就成了永远的谜团。”
“那我们还得庆幸莎士比亚比达芬奇晚生一个世纪,如果他们两个人遇到,不知道要诞生什么更匪夷所思的奇闻异事。”
“但莎翁和伽利略是一个时代的。”
“两个巨人同时落地。今天算长见识了,原来比闪电更雷人的球形电。”我怅然若失的嘀咕着。
一路上,我们没有交流,我静静地开着车,其实太极村的案子已经被我抛在脑后了,现在只有林溪的影子不停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罗基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翻着杨冰的日记本。
“原来杨冰在大学里还是个活跃分子,很多协会都有他的身影,真是看不出来。在社会闯荡几年,他明显变了个人。”
“这个很正常啊。学校和社会可不是一回事。”
“从日记的内容,尤其是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感情看,入学后的杨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我在杨冰身上只感到了一种感伤,里面丝毫还夹杂着一些绝望。”罗基若有所思地说。“但一个人无论怎么变,一些基本的东西是变不了的,除非是遭受到重大打击或者是受了强烈的刺激。”
“这个未免有些牵强。”
“也许是我多虑了。”罗基长叹一声,继续翻着日记。“哈,他开始和柳成荫有了接触。别看他们是老乡,但在之前从来没有提到柳成荫。可是两个人突然间开始频繁接触。杨冰写日记有个特点,每件事都是点到为止,有些地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不是用密码写的日记吧。”
“他的日记本里接连出现‘那件事’。那件事是什么?”
“看来你是在这个远离文明与世隔绝的地方憋得太久了,竟然连一个不在人世的人的日记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停车!”罗基突然大喊一声。
我急忙踩下了刹车。“怎么,恋恋不舍啊?”
罗基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找到那片树叶了。”
“难道杨冰在日记里提供了破案的线索?”
“我们要重新拼图!”
“得令!”我兴冲冲地调转车头。一想到就要见到林溪,就把油门踩到了家。我发誓这次一定要把林溪带走,哪怕是武力解决,我也在所不辞。反正我已经和太极村的村民门混熟,连长老们都站到我这边,而这事蓝灵也一定会支持我的。这些时候,真的是过了这村就没这个人了。一定要把握机会。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郑义提着灯笼,一头雾水的打量着我们。
当我们再次回到太极村时,和初次到达的时间差不多,都是日落西山后。
“老郑,麻烦你通知四个长老,我们要在你们这里夜审柳成荫,这次先不要惊动其他村民。”罗基一脸严肃地对郑义说。
“他已经自尽了,就在一个时辰前。”
“什么?!”罗基用拳头重重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
“出了什么事?!”郑义不知所措地看着罗基。
罗基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郑义看了我一眼,我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一刻钟后,罗基才有气无力地说,“把长老们请过来。”
“好,你们休息一会。”出于对罗基的信赖,郑义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怎么又是你们?走了就不要再回来!”龙王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两个,似乎是因为我们,他才失去了儿子。
凌虚子快步来到我身边,“老弟,你们难道又发现了什么?”
村长已经没有了我们刚进村时看到的那种威严,更像个萎靡不振的普通老汉。
神父没有出现。
罗基深施一礼,“之所以这么晚还把各位请来,是因为白天还留下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
“小子,怎么无精打采的?”龙王嘲讽道。
要不是在他的地盘上,我非得踢他一脚。
罗基抖擞精神,摇着杨冰的日记本,“这是杨冰的日记本。一个人的日记能真实准确地反映这个人心理状态。”他恢复了平时华丽的音色。
“杨冰的日记本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龙王斜着眼问罗基。
“因为太极村案件中隐藏着一个失落的环节。但这个失落的环节却出现在这个本子里。”
“柳成荫已经伏法,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没别的事,老夫就走了。”龙王按住扶手,做出起身状。
“柳成荫不是凶手。”罗基轻声说道。声音虽轻,但力量却犹如重磅炸弹。
龙王“乖乖”地坐回椅子。
经过短暂的瞠目结舌后,在场的人都惊讶的重复着罗基的话,“柳成荫不是凶手?!”
“凶手另有其人。”
“是谁?”
罗基皱了皱眉,“杨冰。”
“杨冰?怎么可能!”
“我也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因此我只是把几位长老请了过来。”
“可我侄子是死在杨冰之后啊。”村长疑惑不解地问。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义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
罗基疲倦地眨了眨眼,“在这连环杀人案里,我们一共被凶手误导了两次:第一次则是凶手无意的,就是五行与祠堂木雕的混淆,使我们的注意力被牢牢地拴在唐涅瓦的诅咒上;第二次是凶手故意的,就是用时间的递减来混淆最后两个案子的先后时间。
“什么意思?”龙王追问。
“大家还记得我上午的对比拟杀人的总结吧?其中第六条是说比拟目标往往有一定顺序,凶手通过比拟的方式来掩盖真实的死亡顺序。其实这个呈等差数列的时间间隔是凶手煞费苦心来安排的。冷眼一看,我们会认为等差数列不过是凶手对数字的偏执,但里面却蕴藏着一个巧妙的诡计。五四三二一,这个诡计就在二和一之间。首先,就算杨冰溺亡那天不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也一定会先于黄越坡被发现,因为黄越坡是被埋入地下。其实黄越坡之所以被我们发现,还要拜诡计的指引所赐。而且因为最后两种死法分别是比拟水和土,在这两个不同的介质中,尸变的时间会有很大不同,再加上土埋可以推迟尸体的发现时间。在这两者的综合作用下,会大大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由于无法准确判断死亡时间,就会顺理成章地把发现顺序等同于死亡顺序。在金木水火土五种死法中,水是最适合自杀的,土则是最适合藏尸的,而杨冰和黄越坡的姓名中又恰好带水和土,似乎上天注定一样,使他在最为自然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一系列的案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郑义顿首说道。
“好,我现在就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第二次重现在大家面前。杨冰事先约好孙炀在祠堂见面,他的计划是在祠堂中烧死孙炀。孙炀因为来得比较早,就一个人在祠堂里等待。说来也巧,那天正好赶上雷雨天。雷雨的综合作用也造成了无足迹杀人的假象。杨冰刚来到祠堂,就看到球形闪电从空中晃晃悠悠的进入祠堂并烧死孙炀,这个意外和惨象使杨冰受到极大的惊吓,他就急匆匆地跑回家。由于惊慌失措,杨冰没有看到阿呆。脑功能出了问题的阿呆当然对眼前看到的一切说不清楚,但球形闪电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阿呆变得疯疯癫癫,就是曾经说到了惊吓,人虽然疯了,但潜意识却依然存在。在潜意识和奇异现象的结合下,他口中所说的鬼魂就诞生了。
“如果柳成荫是真凶,那龙银的案子可以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谋杀。但因为真凶是杨冰,我们回过头再看这桩命案,可就不同寻常了。有一件事因为当时看起来和案件无关,我就没有向大家提前。但这个插曲可以说和连环杀人案息息相关。赵锐在中元节当晚遇到了一件事,就是一个可以能穿墙而过并会瞬间转移的家伙,后来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这件事是由杨冰和蓝灵姐妹共同完成的。这件事明为林溪策划,实则是杨冰利用林溪打算报复赵锐的机会,把自己的想法潜移默化地教给林溪。这么做有两点好处,如果我们无法发现真相,就可以把龙银之死和祠堂里的诡异事件联系到一起,给这一系列案子增加恐怖的气氛;如果我们发现了真相,则可以为他们三个人提供不在场证明。
“可那个不在场证明并不牢靠。我在这里简要地向诸位介绍一下他们的节目。一个人提着灯笼从明河对岸走上圭桥。第二个人事先藏在圭桥上,等待第一个人来到石墙时,第二个人点亮自己的灯笼走下圭桥并顺着村路走上山坡,这就造成了穿墙而过的假象。第三个人则藏在山坡下面等待第二个人的信号,当第二个人走上山坡并熄灭灯笼后,第三个人则点亮灯笼继续前进,从而在紧追不舍的赵锐面前上演了瞬间移动的把戏。按照他们三个人的顺序,在明河对岸的蓝灵可以率先排除,除非她可以迅速游到对岸并保证不把自己弄湿。可其他的两个人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来杀害龙银。其实杨冰早就约出了龙银,并趁他没有留意的时候用钝器击昏他。为了保证龙银的尸体被赵锐发现时是刚刚死去,他一定不能当时就杀害龙银。而且砍去龙银的头,可以彻底把龙银曾经被击昏的痕迹消除。
“在我白天对一清案件的推理里,有一个明显的漏洞。结合前面两起命案,我们发现凶手的每一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但一清之死看似不符合凶手的路子。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风格,就好像不会有人把维瓦尔第的音乐或达利的画与其他人的作品混淆一样。其实杨冰早就计划射死一清。那天,他一定在天亮前就上了‘回头难’,就像对待龙银一样,把被击昏的一清早就绑在树上。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不在场证明。也只有不在场证明,这个诡计才有意义。那天,他提出要在学校开学前把课桌椅和其他设施重新修葺。我们几个就都成了他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杨冰趁空隙用藏好的弓箭射杀了一清,之后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我们一起劳动。杨冰不止一次地利用了我们!如果没有渔夫父子,一清的案子几乎没有破绽。可渔夫父子的存在,破坏了杨冰天衣无缝的计划,因为他们的监视,使现场成了一个广义的密室。在人无法进出的地方,攻击的方向只能来自空中,这样就会把调查者的思路引到正确的方向。等到渔夫父子离开后,杨冰拔掉箭头,并用木桩取而代之。
“按照计划,杨冰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审判日。作案前,他把带血的斗篷藏在柳星张的衣柜里。他知道我们迟早会发现。杨冰真是用心良苦啊。细节布置好以后,他提着灯笼来到黄越坡家里,他不知道黄越坡是夜盲症患者,把他引到墓地杀害。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以搜寻林溪和赵锐的下落为借口。总之,黄越坡跌跌撞撞地跟随杨冰来到墓地,被杨冰杀害后,与龙银的头颅合葬一穴。杨冰来到明河,打算通过自杀来为自己的罪恶画上休止符。没想到又遇到了意外,桥的两头分别有人走来。但事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他就故意喊救命,试图把大家的视线引到他死的方向上。”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村长发问。
“嫁祸柳成荫。”
龙王拍着桌子,大声嚷道,“如果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指向柳成荫,那干脆把他杀了不就行了,何必要这么大的弯子,通过杀害几个无辜的人来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再说了,从他的所作所为看,他的目的似乎是在嫁祸柳星张啊。”
“这才是杨冰的高明之处。从前面的诡计和布局看,就已经表明杨冰有着高人一等的智慧。不仅如此,他还深谙人类的思维规律。要知道,人类的思维方式是不易否定自己,当用一个相对复杂而合理否定了一个简单的结论后,就不会再轻易否定。我们起初就是被祠堂的四尊木雕所束缚,后来发现了五行之谜。从对五行的比拟,我们把目标锁定在柳星张身上。这可不是杨冰希望看到的,就算我们没有识破,杨冰也会找机会提醒我们。当他发现我们的到来,心里一定心花怒放。他在北京时对我们办过的案子略有耳闻,知道我们一定不会满足这个简单的推论,而继续向案件更深的层次发掘。于是,我们根据线索把目标确定在柳成荫身上。当我们沾沾自喜地讨论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推论时,可恰恰掉进了杨冰事先设计好的陷阱。这个狡猾的家伙,在死后还能算计我们一次,实在是个高明的对手。最可怕的对手就是连身后之事就算计到的。”
罗基叹了口气,声音里夹杂着钦佩和惋惜,他继续说,“但是,尽管杨冰智慧超群,他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这里面包括意外情况,物理证据和心理证据。意外情况很多,几乎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意外。村路被堵死是最利于杨冰作案的一个意外。而像木桩上的假血就是物理证据,这些东西一旦村路打通,与外界联系,就会被识破。不算这些意外和物理证据,他还留下了一些心理上的证据。太极村的村民对于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之类的学问都了然于胸,因此行事风格都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这种潜意识是根深蒂固的,于是,尽管杨冰试图混淆自己和黄越坡的死亡顺序,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按照火金木土水这个五行相克的顺序来作案。”
“祠堂老榕树被雷劈应该也是意外吧?”郑义问道。
“这个也不好说。如果是意外,在杨冰看来,就成了老天对他的指示。但就算榕树不被雷劈,他只要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把一个引雷的金属棒固定在榕树的树梢上,那在雷雨多发的太极村,榕树早晚会被雷劈。”
“可归根结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村长不解地问。
“是啊,他又不是村长候选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利害冲突。而且他为人一向谦和,他为何要置柳成荫于死地,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失人性的案子?”凌虚子也是满脸困惑。
罗基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翻着杨冰的日记。
“看这段,‘今天,他要带我做个血液实验’,后面接下来是一些琐事,到了最后一页,‘我今天去参加学校组织的献血活动’从这之后,杨冰再没有写日记。可这个本子后面明明还有很多空白,这说明这次献血活动中,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事使一个人性情大变,从一个内心充满阳光的人变成一个恶魔?一定是一种致命的疾病。致命的疾病很多,究竟是什么,杨冰没有写明,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但从检测过程和对杨冰的打击看,我们可以推测出这个打击是什么。”罗基看了看我,“还记得咱们在学校里修理桌椅的时候,杨冰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吗?”
“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他的举动不同寻常。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包扎伤口。”
“哦,你说的是他舍近求远的行为吧?”
“不错,现在看来,杨冰之所以不用你,是因为你之前也刚刚收了点轻微的外伤。虽然伤势很轻,但依旧流了血。由于他害怕你们的血液发生交换,才来找没有受伤的我。”
“我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帅他才这么做的呢。”我长吁一口气,“经你这么一说,咱们在太极村的第一晚,半夜的雷声惊醒了我,当时我还看到杨冰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他说出去修葺鸡窝,原来他那个时候刚从祠堂行凶未遂刚刚回来。”
“而且一定被祠堂的一幕惊吓得没有回过神来。”
“没准他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要知道,系列杀人案的凶手最喜欢接受各种各样来自外界的暗示。他们有时候还会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这就是太极村杀人事件的来龙去脉。”罗基目无表情地逐个看了看座位上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我身上,“就像诺伯里和卡吉士一样,这个连环杀人案件是个值得引以为鉴的教训。赵锐,以后如果我再因为过于自信而判断失误,你就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三个字——鬼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