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从黄越坡的尸体被发现,罗基一直就是闷闷不乐。第二天起床后,罗基依旧沉默寡言。
“怎么,找不到凶手让你郁闷了?”
“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差不多吧。”罗基有气无力的回答,“现在四个候选人全部遇害,可动机是什么呢?”
“唉,咱们又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没有动机的凶手。就像天通苑那个喜欢用剪刀插人心脏的外科医生。他上班时用剪刀救人,下了班却又用剪刀杀人。他的动机倒是让我记忆犹新,竟然是为了‘收支平衡’。他怎么不去做注册会计师。哼,他也就是比疯子正常一点,或者说比正常人疯狂一点。而且与大选无关的杨冰也惨遭毒手,他一定是发现了能够确认凶手的蛛丝马迹。我应该去找林溪和蓝灵,看看杨冰生前是否想她们透露过什么线索。”
“嗯,这个可以试试,虽然希望不大。”罗基轻轻的点了点头,“如果四个候选人都死了,太极村的新任村长将由谁来担任?”
“哎呀,我们怎么把这么关键的问题给忘了。”
“是你忘了。”罗基轻松的说道,“我曾经打算向村长询问。但当时黄越坡还没有出事,我这么问似乎不大合适,也就把问题暂且放到一边。但现在是时候了。”
“你那个时候就预感到黄越坡会被干掉?”
“我早就把黄越坡从嫌疑人的黑名单里排除了,因此认为他很可能上了凶手的黑名单。”
“走!”我忽的站起来。“找村长问个明白。”
我们俩从清虚观一直竞走到村长家里。我们进屋时,村长正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的长吁短叹。
“村长,请您节哀。如果现在令侄和其他三人都不幸罹难,请问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参加下任村长的选举?”我进屋就问。
“那就应当是龙王最小的儿子龙铁,我三弟的儿子黄越岭,凌虚子的二弟子二白,还有柳氏兄弟。”
原来村长大选就像高考一样,还有第二批次。
“那这五个人里,谁的希望更大呢?”
“应该差不多。”村长有气无力的说。
“可总有区别吧?”我差点就说“像黄越坡的可能性就是五人里面最大的。”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说为妙。
“按理说应该是村医柳成荫。毕竟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治病救人的医生都是受人尊敬的。但支持柳星张我想应该也是大有人在吧,虽然那孩子有些痴狂,但医术的的确确是在柳成荫之上,这是村民公认的,而且柳老郎中生前也把柳星张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悉心培养——”村长突然停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你们不会认为是这两个孩子为了村长之位残害了我侄儿吧?”
“不,不。”我赶忙解释,“现在案情毫无头绪。我们只是试图寻找利于破案的线索。”
“那样就好。无论是柳家的两个小子,还是其他孩子,都不会动杀人的念头。太极村根本不会有凶手。”
“但却死了五个,不,是六个人。”
“是唐涅瓦的亡灵,一定是!”村长瘫倒在座椅里,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老夫有点累了。两位请回吧。”
“这个老东西到底在想些什么?”从村长家出来,我不解的问罗基。“之前他一直就笃定凶手是个具体的人,怎么黄越坡一死,他立刻就相信了荒诞不经的传说。”
“哦,亲人,尤其是自己的继承人突然毙命,暂时失去理智倒有无可厚非。”罗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我只是对他的立场很感兴趣。”
“你是说他力保第二批次的候选人的态度?”
“然也。”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漫无目的的闲荡在村里,最后习惯性的走到了杨冰家。
我推开门,看到蓝灵和林溪正在屋子里收拾杨冰的遗物。人去屋空,显得格外悲凉。
“你们来了。”蓝灵无精打采的打了招呼。
林溪只是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清理。
“大海是个孤儿,现在又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放心,别说大海对我们多番照顾,就是萍水相逢的人,把凶手捉拿归案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忽然,我想起了一直要问的问题。“大海有没有向你们提过一些关于命案或者凶手之类的想法?”
“没有啊。”蓝灵摇着头有气无力的回答。
看她们现在的状态,我觉得刚才的问题问得有点不合时宜。
“啊,对了,我差点忘记一件事。”林溪突然放下手里的活,一脸严肃的注视着我。
“什么事?”
“一件和大海有关的事。”
“快说!”
“姐,还记得我们计划扮鬼吓唬赵锐的那天吗?”
“当然了。”
“大海不是突然说外面有人在偷听,紧接着还跑出去查看。”
“对对对,是有这事!”蓝灵连忙点头。
我看了看罗基。既然有人听到了他们要吓唬我的计划,就很可能利用这个主意搭顺风车。从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幕后黑手是个喜欢恶作剧,偏爱黑色幽默,脑筋有点不大正常的家伙。
“那之后呢?”我追问道。
“大海一直追到外面,他说看到一个黑影飞快的消失了,就没有继续追下去。”
“黑影?你们是哪天算计我的?”
“就是你们第一次上清虚观那天。”
“哦,我知道了,是你模仿五花肉那天。”
林溪红了脸,没有反击。我反而产生了些许莫名的失落感。
蓝灵把杨冰的遗物都收拾到一个木箱里。
罗基走到蓝灵身边,“我可否从里面挑个物品,也算做个纪念。”
“好吧。反正大海是个孤儿,也没有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蓝灵伤感的说。
罗基捧出一摞奖状和证书。“好一个高材生啊!”他赞叹道。
“这是大海上学时荣获的证书。”
听到罗基这么评价,我也好奇的凑过来看。
只见厚厚的奖状几乎包揽了一个学生所能获得的所有荣誉:市级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 N大主持人大赛“金话筒”奖,N大话剧社最佳表演奖,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四百米冠军,射箭冠军,自由泳亚军,跳远季军……
看了证书上的内容,我不禁感叹道,“大海不愧是N大的才子啊,而且是全面发展。没想到看不出文绉绉的大海还是文体全能啊,真了不起!这厚厚的证书真令我汗颜。我只有小学时的摔跤比赛才有个证书。”
“大海还是射箭冠军呢。”罗基若有所思的嘀咕道。
“这很正常啊。他们还给大海起了个绰号,叫‘百步穿杨’。”
“鬼宿村真是个奇怪的村子。”
“鬼宿村每年春节都有狩猎比赛,其中一项就是射箭。从成绩看,大海在村里可以排入前五名。”蓝灵放下手里的活向罗基解释。
“那其他四人都是谁?”罗基的声音有些异样,不过这只有对他非常熟悉的人才能感觉出来。
“状元总是龙银,这是没有争议的。别看他有些鲁莽,但狩猎技艺是全村最棒的。而榜眼的竞争总是很激烈。一般来说,都是柳星张,柳成荫,大海和土皮四人轮流坐庄。”
“还有那两个姓柳的怪胎?”我吃惊的问。
“大惊小怪。”
“哈哈。”我捧腹大笑,“那两个姓柳的怪胎岂不是百步穿‘柳’,果然是更胜一筹!”
“而射箭的成绩使本就有隔阂的两个人更加不友好。”
“想象得出。”
“可不知为何,从前年开始,大海不再参加狩猎大赛,之后二柳和土皮也相继退出了角逐。到了最后,连龙银也丧失了兴趣,把他的天狼弓封存起来,发誓再不比赛。”
“听起来就像当年的谭张争霸。高手嘛,都喜欢挑战,高处不胜寒啊。看来龙银还算条好汉。可好端端的,那四人为什么要退出呢?”
“这一直是个谜。简直是众说纷纭,村民们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家心里都认为那些说法不可信。可当事者无一例外都是三缄其口。”蓝灵歪着头说,“不过,因为这五人的退出,昔日里热闹的狩猎比赛都变得冷冷清清。村长因为这事还大发雷霆,同时还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加强狩猎技艺。可很多年轻人都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这时,从一堆证书里掉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日记本。
罗基弯腰拾起本子,翻了几页,“这是大海上大学时的笔记本。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一张集体照。从照片的底色看,至少要二十年了。嗯,照片后面有日期和姓名。一九九一年九月,入学留念。柳成荫,杨冰,龙银,黄越坡,孙炀,柳星张,蓝灵,哈,梳着麻花辫子的小姑娘就是你呀。”
“很傻吧。”蓝灵自嘲地笑着。
“哎,这个梁椿是谁?”
“梁椿就是一清啦。梁椿是他的本名。”
“你说一清的本名叫梁椿?”
“是啊。怎么了?”蓝灵困惑的注视着罗基。
“对啦,还有那把斧头。”罗基把左手攥成拳头狠狠地击打着右手手心,高声喊着,“我真是个双料的蠢货,十足的傻瓜,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蓝灵姐妹就像被催了眠似的傻呆呆的盯着失态的罗基。
“照片借我一下。”说完,罗基把照片夹到日记本里,又对着蓝灵晃了晃本子,“我就要它了。”
“好的。反正这些东西都是要烧掉的。”
没等蓝灵说完,罗基就抱着日记本冲了出去。
“每当曙光来临时,他总是这样。就像月圆之夜的狼人。”我尴尬的解释道,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林溪的手臂。“大海出殡时别忘了通知我们一声。”
林溪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左脚刚刚跨出门槛,林溪就叫住了我。
原来亢奋状态下的罗基把他那顶“租来”的巴拿马草帽忘记了。
回到清虚观后,罗基先向凌虚子打听了一清的本名。确认是梁椿之后,就默默不语的回到了卧房。中间除了偶尔拿出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外,就是低头沉思。
傍晚时下起了雨,我独自一人来到山门外,向下俯视鬼宿村。在雾蒙蒙的细雨笼罩下,古朴的村庄看起来好似古代的水墨画,但眼前这幅宁静的画里却透着一种不祥。
晚饭后,我闭上眼睛盘腿坐在床上回顾着最近发生的事,但总觉得头脑里是一团乱麻。我知道一旦找到突破口,其他的就都迎刃而解了。但那把钥匙却是一个影子,我总也抓不到它。而罗基为什么对一清的本名感兴趣,难道这里面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这个凶手似乎越来越心急,而且杀人的间隔越来越短了。”我随口一说。
“等等。”罗基的脸突然变了颜色,“越来越快了,越来越快了。”他翻来覆去的说着。
“魔障了?”
罗基没有理我,只是低头数着手指并嘀咕着什么。最后一动不动的,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嗬,你不是靠掐指来推算出凶手的身份吧?”我笑了笑,“我的脚趾也可以借给你用。”
“尤里卡!”罗基打了个响指。
“恭喜了,我的阿基米德先生。金子是真的吗?”
“这个凶手对数字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
“是你对捉住这个凶手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吧。”
“进村后,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有些规律?”
“规律?”我睁开眼睛,“要说有什么规律,那就是死人没完没了。”
“鬼宿村的规律不止一个。包括时间,地点,人物。”
“哈哈,我怎么想到小学时的作文老师呢。亲爱的同学们,作文的要素是什么?”
“少闲扯。咱们进村是哪天?”
“嗯……”我想了想,“是十五天前。”
“不错。”罗基点点头,继续说,“当晚孙炀在祠堂被烧死。祠堂命案的四天后是中元节,结果龙银被砍头。紧接着,龙银死后的第三天,一清被穿心而死。而一清遇害的两天后,也就是你坠崖那天的夜晚,杨冰在明河溺亡。第二天清早,黄越坡也死于非命。你没看出什么问题?”
“好像凶手越来越心急了。”
罗基不耐烦的摇摇头,“还记得祠堂那颗榕树是哪天被雷劈的吧?”
“如果没记错,是咱们进入鬼宿村的五天之前。”
“五,四,三,二,一。这就是时间上的规律。一个等差数列。”
“我知道了,你要说凶手是高斯。”
“下面,我们再看地名的特点。”罗基没有理会我的玩笑,接着往下说,“鬼宿村因为遵循传统,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之说盛行,所以取名都有些寓意。四个方向的地名分别冠以四象之名。中央的圭桥是因为五行的中央土。而鬼宿本身就是取自二十八宿。”
“那人的规律呢?”我似乎隐隐的觉察到了什么。
“孙炀死于火烧,龙银死于斩首,一清死于木桩穿心,杨冰死于水淹,黄越坡死于土埋。看出规律了吗?”
“有个闪光,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好,我再提示一下。”罗基的假牙银光一闪,“龙银是被斧头砍掉了头颅,而一清的本名叫梁椿。”
“还是不知道。”
“在龙银一案里,我们的注意力一直被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吸引住,反而忽视了凶手的标记。我们一看到无头尸体,就先入为主的联想到无面尸诡计。其实凶手从未打算隐藏尸体的身份,他还煞费苦心的留下了自己的标签,只可惜我们却视而不见!”
“难道和无面尸没有关系?”
“我们一直被祠堂里的四尊木雕和那个流传了二百年的诅咒误导了。”
“难道不是比拟杀人吗?”
“是!”
“那误导从何谈起呢?”
“是数目就不对。”
“数目不对?”
“没错。因为凶手最开始计划比拟的就不是四尊木雕。”
“那是什么?”
罗基伸出一个巴掌。
“五个?”
“五个!”
“哦,我们之前并不知道狄兰墨被活埋的事。而他的死法也被此案的凶手效仿。你是这个意思吧?”
“笨蛋!”罗基激动地转来转去,猛的回过头来,说,“是每个人名字里的偏旁恰好与其死法相同!炀字有火,银字含金,椿字带木,冰字藏水,坡字有土。”
“的确是这样!”我点头赞同。“如果没有龙铁和黄越坡,被砍头的没准是我,被活埋的可能是你。因为‘锐’字里有个金旁。‘基’可是有个土字。难怪你会这么激动。”
“笨蛋,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罗基又骂了一句,“是五行!”
“五行?!”
“不错。”罗基背着双手,“修士死于火;酋长之子被斧子斩首,斧子属金;道士被木桩穿心,并且被绑在树上,都是木;而教师溺死在明河里,不用说,是水;最后黄越坡被埋在坟墓的下面,自然是土。”
“这事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好像是推理小说里的故事。”
“凶手的本来以图是模拟五行杀人,但由于各种死法与祠堂里木雕相合,再加上狄兰墨的事,使我们的思路完全被蒙蔽。至于我们猜到黄越坡是被埋入地下,完全是误打误撞。我们只是恰巧用一个错误的方法得到了一个正确的结果。其实这样的例子在学术研究中并不罕见。同样的因素,因为条件的不同,角度的差异,结果也不同。而有些时候,却正好相反。看似得到了结论,但方法却大相迳庭。就好像2+2=4,2×2=4,22=4,如果再把2!=2也考虑进去,那使用两个2和数学符号来得到4的方法将更多。这可与殊途同归大不相同。而破案的实质就是根据案情的结果反推出行为。快,准备一盏灯,跟我来!”话音未落,罗基已经出了房门。
“去哪?”
就像往常一样,罗基没有解释。
我跟随罗基急行在夜幕下的太极村。我发现原来旅行的终点是柳星张的竹林。
“真有心情。”
我们快步来到柳星张的竹屋,无论敲门还是召唤,里面都无人回应。
“咦,这三更半夜的,柳疯子到哪闲荡去了?白天我还看到他在行云桥上走来走去的。一点儿也没有要跑路的样子。”我嘀咕道。
罗基正心烦地用鞋底反复蹭着脚下的石头,听见我的话就停止了动作,问,“你说柳星张白天在行云桥上走来走去?”
“没错,理解得很到位。你这么着急,是不是要看急诊?”
“把锁打开!”罗基怒气冲冲的下了命令。
“老大,我可不是社区注册的开锁匠。”
“快!我会向主人解释的。”罗基的声音不容置辩。“这事你又没少干!”
“遵命!”我笑嘻嘻的摸出钥匙圈上的“专业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把门的铁将军。
一进屋,罗基就开始翻箱倒柜。
“这个你也能解释?”我笑着问道。
“看!”罗基从衣柜的最低端抽出一件黑色斗篷。
我接过斗篷,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
“这是怎么回事?上面的血是哪里来的?”
“啊哈,果不其然。”罗基轻声笑了两声,顽皮地对着我眨了眨眼。“你可以收拾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