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夜色降沉,由灰暗逐渐变得漆黑。
我从秀馨房里出来,穿过廊庑,见着一个人影晃过,放大了胆子靠近,“你是谁?为什么在门口——”
他的转身,让我哑言,怔忡之间,不知该讲什么话,突兀地说道:“这么晚了,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跟我走,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都听到了太医的话,我——”我抬眸,与他炙热的双眼对视了三秒,绝然地低垂,道:“对不起。”
“你以前说过什么,现在都忘了吗?”他扭转我欲离开的身子,深深地将我吸进他的眼中。
“以前的那些话,你都把它忘了吧。”我抹去他握在我胳膊上的手。
“是该忘了,我早知道,你们曾经朝夕相处,怎么会轻易忘记对方,你还是再爱上他了,不是吗?”他冷语地自嘲。
“既然你都知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我一口应下,从此分道扬镳。
“我开始成为你的‘麻烦’了,”他轻狂地冷笑,“我知道了,还未恭喜你成为贵妃,想必等孩子出世,他就会封你为后了吧。”
我忍着他的这些话,道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简单地说道:“再见。”
居然用上现代的道别词,他应该也听得懂,我朝寝宫走去。这一别,最好他将我忘记,彼此了无牵挂。
“去哪里了,不在寝宫里待着,又到处乱跑。”我被皇上撞了个正着。
“只是去秀馨房里坐了会儿。”我眼中还充盈着泪珠,只能低垂着头。
‘嗖嗖’,林中一阵树枝摇晃声,引得皇上向那边看去。
我顺眼一看,他还没走?我拉住了皇上,一头扑在他怀里。他怔住了,轻抚着我,将我纳入他厚实的怀抱中。
他隐约听了我低微的抽泣声,勾起我的下颚,见我泪涟满目,问道:“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透过泪蒙蒙地视线,参差地聚焦在他脸上。他伸手托起我的脸蛋,拇指划过盈盈的眼睑,抹去了滴滴泪珠儿。他俯身,抵着我的额头,“不能告诉朕吗?”
含情脉脉,此情亦非情;泪眼忪忪,为谁流泪为谁伤?我攀附着他阔拔的脊背,闻着他身上浅浅的龙涎香,闭眸摇头。
暖暖的气息轻抚着我的脸颊,鼻尖传来点水般的一吻,我知道,林木后的那个人,一定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最好,死心了更好。
一滴泪,夺出眼眶,顺颊滑落。
温热的吻,一路追逐着滑落的珠儿,停驻在丹唇,辗转缠绵,柔情万般,摄人心魂。我阖上双目,眼前竟是另一个人,往日的笑、怒、喜、悲,组成了一幅幅画面,回荡在面前。
飘飘然的感觉,仿佛是踏在云雾之上,轻曼得亦如双脚不着尘土。我似睡似醒,半睁开眼,我已置身在床帏中,薄雾弥漫,白纱帘幔,微微拂扬,抚过我白皙的臂膀。
延颈秀项,被不断的亲吻,落下淡淡的玫瑰色,身上只着亵衣,春光乍现,蛊惑人心。我感受到了皇上的炙热,如一道雷电入脑,深深地将我激醒。
“皇上——”我推了推他的肩胛,皱起了弯眉。
他闷应一声,却已深陷其中,情难自拔,一味地索取着绵绵情意。我这是在玩火自焚,悔之莫及。
“容成——”我又推了推他,唤道。
我不该放纵,不该沉沦,哪怕终究是一死,就让我干净得来,干净地走,亦如若兰般纯净无瑕。
他一愣,将头埋在我颈肩,耳鬓厮磨,“怎么了?”
耳垂的****,让我身子一颤,带着鼻音,“我不想做妾。”
他淡然地一笑,“不是答应你了吗,皇后,就这么不相信我?”
“给我时间,等到那一天,我会把我的人和心,都交到你手中,”我怕他不依,忙添了一句,“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他落寞了望着我,久久地对视,轻手地将散乱的衣物替我遮上,翻了个身,躺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我收紧着衣领,酸楚的泪水,如滔滔之水,没入发髻,湿透了香褥玉枕。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我不该利用皇上,不该给他希望,可我没有那种壮士断腕的勇气,早知这样,无情就是最好。
翌日,阳光普照,直叫人睁不开眼,对镜而视,双眼似核桃般红肿,微疼,也不知昨夜何时才入睡,哭着哭着竟没了印象。
“娘娘——”暗香给我端来了洗漱品,把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梳妆台上,说道:“这是‘五花霜’,皇上让太医院送来的。”
五花霜,是以白菊花、金银花、密蒙花、炙旋复花、红花,配上毛尖茶叶,闷在砂锅数日,而后取锅盖上的一层白霜,制合而成,舒缓眼睛红肿疲劳之效。
我深知其中的意思,抹于眼袋处,灼痛稍稍好了些,问道:“采女娘娘起了吗?”
“还没有。”暗香替我梳着髻子。
秀馨这阵子是越发慵懒了,看着像是得了病,却不让我给她诊治,总推搡着我说是歇歇就好。
“陪我过去看看。”
我和暗香进了秀馨的房间,她还懒懒地半躺着,身上的毛毯滑落。我让暗香在门外候着,轻声地走到她床边,替她将毯子拉上了胸前,瞧她面容疲倦,顺手搭上了她的脉。
脉象平滑,心中大骇,以为是我断错了。正想细细再探时,她却被我惊醒了,将手一缩,恍惚地唤道:“姐姐——”
我不敢置信,狐疑地问道:“你怀孕了?”
她低头不答,也就是默认了,证明我没有诊断错。我几乎和她天天见面,她怎么怀孕了,我却不知道。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那这个孩子——”我欲言又止,她定是有事瞒着我。
“是皇上的。”她接过话,一口道出。
她正值妙龄,就要为人母,而那个人是皇上,竟然是他,也应该是他。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问道。
“是皇上亲征前,那****煮了点粥,想去找姐姐的,可姐姐出去了,正巧碰上皇上来永福宫。后来,皇上不知怎么了,他——”秀馨回忆到此,含泪说道:“他就跟我——”
她出于羞涩,话到此,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是说,在我的寝宫?”我胸口一窒。
“嗯。”她闷声一应。
他们居然在我的寝宫,干这些事,那是我住的地方啊。怪不得那日皇上的表情异常,怪不得我卧榻上少了些东西……
我轻叹了口气,平静地问道:“你有身孕的事,皇上知道吗?”
她沉重地点头,偷拭眼角的泪。
“那怎么皇上都不派个太医,宫中对你怀孕之事,也是无人知晓。”我坐在床沿,将她扶正。
“那日秦太医给我把脉,说会回禀皇上的,可后来,皇上差人来说,我怀孕的事,不准说出去——”她楚楚地说道。
“这是什么原故?”
她默默地摇头,在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同样是怀孕,我跟她的差距还真大,想着连日来,太医在我寝宫进进出出,而她这边,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她才是该真正受到这份待遇的人啊。
“放心,你好生休养着,我会帮你把你该得的都要回来。”我轻拍她的肩头,让她安心养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