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无主,有传闻说,皇上会在南方至少待一个月,视情况而定。但一个月过去了,仍没有皇上回宫的消息。朝廷上的事由右宰相暂为管理,后宫则让太后掌舵,实际上,整个朝廷内外,都落入了淑妃父女的手上。
入夜时分,我跟秀馨正说着话,暗香急冲冲地跑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娘娘,出大事了,小皇子病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太后传唤所有的人都去朝阳宫。”
“病得很严重吗?”我抢先问道。
“说是前些日子受了凉,没大碍,可今早就高热不退。此刻已经出动整个太医院了。”暗香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丝。
皇上就这么一个皇子,要是这棵独苗出了事,必定影响整个朝廷的大事。我们不敢迟疑,动身去朝阳宫。
皇宫中大部分的人都集聚在朝阳宫中,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沿路的太监高擎着火烛,一路引向朝阳宫。
未进正宫,隔着抹绿的纱窗,里面已是人头攒动,慌张的站满了整个殿堂。一声声的呼唤时有传出,直听得人心如刀割般疼痛,莫非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我拢了拢衣襟,自大门而入。里面的宫女来往地传递的水盆,形色匆匆,面目何其的沉重,大气也不敢出。透过一张庞大的百鸟朝会屏风,看到皇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地抽搐一阵,吓得身边的人也跟着一道哆嗦。
杜太医灰白的横眉紧缩,搭着皇子脉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冷汗涔涔。淑妃和太后更是急若火燎,紧扯着罗帕,搅得人心慌意乱。
外侧有几个太医,交头接耳,对拟方子的人,旁加指点,轻声争论。下笔之人,手微颤,终究没写下一个字,叹息地站起身,推搡着另一个人来拟方子。
“怎么回事了?”我走近他们,轻声地问道。
“婕妤娘娘——”他们揶揄地要请安,被我拦截了。
“臣等无能,皇子他怕是——”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未说出口的话,任谁也猜得到。
我朝里屋张望了一眼,杜太医正回着话,瞧他躬身哈腰的样子,定也没有头绪。他算是太医院的老前辈了,连他都没辙的话,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杜太医从里面出来,面目的沟壑愈发的沉重了,见着我,只淡淡地问了个安。
“杜太医,怡王呢?”我将他引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
“王爷今天病着呢。”他绝望地说道。
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十五,转念问道:“皇子什么情况了?”
“外邪入侵,热毒炽盛,又壅积于内,得不到散发。情况很是不好啊。”杜太医目色暗沉。
“是热毒之症?”我讶异地问道,此症又名‘脑积水’,而热毒就是‘脑积水’中较严重的一种。
“依老朽之见,确为此症。”杜太医无可奈何地叹道。
“那太医就没有应对之策吗?”我心中燃起了恐慌,若真是此症,西医开刀是最好的方法,但在这里条件根本就不允许。
杜太医摇了摇头,“皇子此病比一般的人来得都要汹,更可况他年龄尚幼,而且——”
杜太医朝四周环顾了一下,与我靠近了,道:“而且就算侥幸治好了,但如此高热不退,定也会留下不足之症。”
不足之症!我听出了他的意思,的确,能够治愈已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况且这万分之一中,还有百分之九十会变成痴呆,这个结果怕是谁也接受不了的。
“可如今怎么办?皇上又不在宫中,万一出个什么事,必会迁怒太医院。”我惶恐地说道,重大的创激下,宫中将人人自危,太医院虽已尽力,但也免不了引咎罪罚。
杜太医一脸无措,“若是王爷在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杜太医又叹了口气,突然看向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顾不得礼节,拽着我的胳膊,道:“娘娘,您与王爷师出同门,定有办法,无论如何,就给把个脉,开个方吧。”
“我——我不行——”我向来独善其身,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上身呢。
“老臣也是无能为力,才会恳求娘娘。老臣给您跪下了。”他眼泛银光,这年近古稀的人给我下跪,不是折我的寿吗。
“杜太医不要这样,快起来。”我欲掺扶他起来,其他的太医见状,纷纷要向我跪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手足无措,眼下的架势,好像我不答应他们,他们就准备一直跪下去了,那太后问起来怎么办。
“求娘娘——”他们齐声唤道。
我心虚地往里屋瞟了一眼,似乎没人注意外头的情景。这群太医,摆明了要拖我下水,有我顶着,什么怒也发不到他们头上,要是有处罚,第一个就会从我身上下手。
局势一度僵持,秀馨在旁扯着我的衣袖,轻声地说道:“姐姐,你就给皇子去看看,他们跪在这里也怪可怜的。”
我深锁着眉头,见秀馨也是恳切的目光,好像我是个见死不救的坏人一样,这趟水,我该去混吗?一时拿不定主意。
“太医,你们不开方子,这是在做什么?”太后从里屋出来,眉眼处还带着泪痕。
“回太后,婕妤娘娘深通药理,在民间就有‘神医’之称,臣等想让娘娘为皇子做一次确诊。”下跪的其中一名太医抢在我之前说道。
他的夸大其词,把我说得跟神的一样,引得太后眉目一喜,道:“兰婕妤,果真有其事,还不进去给皇子请脉。”
“太后,臣妾——”我搜罗着各种借口,想拒绝,却被太后的厉声打断了。
“犹豫什么?若皇子因你不肯诊治而有什么差错,你担当得起吗?”
我彻底没了退路,硬是被这帮太医逼上了梁山,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我又陷入了两难的境界。
我被引进了里屋,狠狠地瞪了眼那个刚才说话的太医,高眉阔脸,我可将他记深了,居然敢把我推出去。
我搭上皇子如竹节般粗细的手腕,脉洪数或疾,捏他的下颚,舌绛苔黄。就我把脉的这会儿工夫,他浑身抽搐不止,额头如烧热的烙铁,未靠近就能感受到烫热的气息,身上却未发汗。此外他神昏气粗,面红唇赤,有泛着紫色,情况真的到了绝境。
“把皇子的衣服都脱了。”我对一侧的宫女说道。
她朝太后、淑妃看了一眼,征得他们的同意,才按着我说的做。
我取来短针,在火上烤了烤,等待宫女将皇子的衣衫褪尽。
“你这是做什么?”淑妃见我拿针,很是担心地问道。
“臣妾要替皇子针灸。”我简短地回道。
“有用吗?能治好吗?”她在我旁边唠叨着,弄得我心开始烦了。
“不知道。”我本就不愿来治的,硬逼着我治,还怀疑我,我真是欲哭无泪了。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可以冒然对皇子用针呢?万一出事了,你能承担吗?”淑妃抓着我的手腕,阻挠我的用针。
“要不要用针,请娘娘自己决定。”我干脆停了下来,等着她的回复,省得出事了又赖我。
“淑宁——”太后含泪地唤道。
淑妃见太后发话,也不能发对,放开了我的手。
我取针,在他百会、四神聪、合谷、阴交、风池等十余个主穴上用针,轻捻,慢转,提插,如此三遍。轻缓得从他尾骶部捏至背肩部,如此又是两次。
他的情况仍未好转,而我已鬓角汗丝不断。
“太医开的方子呢?”我瞥眼问道。
“这个。”宫女将药方子交给我。
我粗略地看了一遍,“就照着他们开的去准备煎药,再去拿些皂角和艾草过来。”
“是。”她匆匆地出去准备。
“皇子没事了吗?”淑妃头一时间就开问。
刚才还一脸的不信任,这会儿又把我当作活神仙了吗?我心中极不愿意与她搭话,随意地说道:“就看能不能过了今晚。”
我不再多言,将皂角去籽研碎,与艾草混合,加了些水,又交给宫女,让她们拿去煎煮一个时辰。再度拿来时,我又加了些麝香进去。
“把这个涂在皇子额头。”我吩咐道。
“这是什么?”淑妃又插话进来。
“是减轻热度的,《诸病源候论》、《医宗金鉴》等书上都有关于此法的记载。”我索性搬出一堆医书,反正她听不懂就好,省得又以为我乱用药,跟我罗嗦。
她果然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一边。
等待,像是无休止的黑夜,漫长而无助……
寂静的夜色中,只能听到沙漏的嘀嗒声,所有人守在里外,不敢贸动。太后身子骨一直不好,熬夜后,更是虚脱无力,拨动着手珠子。
“来人啊,皇子出事了——”一个尖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提起。
我随着几个太医再度进入里屋,皇子浑身泛紫,连抽搐都停止了,平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的动弹。杜太医颤巍巍地翻看了皇子的眼皮,吓得手哆嗦,‘扑通’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太医,要怎么治,你倒是说话啊?”淑妃拉着太医,扑簌的眼泪,点点滴滴。
“臣等无能,皇子已经——已经殡天了。”
哀号一片,所有人跪倒一地。淑妃瘫软地跌坐在床边,声嘶力竭,抚摸着皇子的额头,口中喃喃自语,低沉地唤着。
“太后——”另一处的呼唤声,太后因悲伤过度,昏厥了过去。
一下子更是手忙脚乱,太后由众人掺扶着,回了慈宁宫。
“不会的,皇儿不会死的,一定是有人要害他。”淑妃犀利地扫视着屋内的众人,像是受了伤的猛兽。
她一个踉跄,冲到我面前,怨恨地看着我,“来人,把她给本宫关进天牢,是她害死了皇子,本宫要她为皇子偿命。”
我心中冷笑,早就预知了会这样,“我是皇上册封的婕妤,你只是贵妃,就算我有错,你也无权处置我。”
“如今后宫由本宫掌管,本宫自然这个权力。”淑妃失了常性,狰狞地说道。
“今日娘娘如果真要将我打入天牢,怕是会留下话柄的吧,娘娘逾越后宫体制,越俎代庖,这个后果也不轻。”我坦然地说道。
淑妃被我顶会去,脸色气得快发绿了。倒是一旁的晚竹镇定些,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淑妃才缓过神来。
“来人,把兰婕妤打入冷宫,等皇上回来后再处置你。你害死了皇子,这项罪是逃不掉了。”淑妃一声令下,门口的侍卫好像是早已准备好的,架着我出了朝阳宫。
随着我的离开,朝阳宫中哭声阵阵。我真是冤到家了,麻烦自己往我身上抹,逃也逃不掉。他们不会要让我给皇子殉葬吧,皇上不在宫中,逍遥又在犯病,这一次,谁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