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十月初九,黄道吉日,据说是紫薇星大势之日。新皇登基,群臣叩首,万民膜拜。是年为‘天定’元年,开创一个崭新的帝王业。
整一天钟鸣鼎盛,沸沸扬扬,热闹非凡。我却独自倚着太医院的门框,‘嗡嗡’之声,山呼之声,时有传来。
宫廷中的人都聚集到了太和殿前,参加这场盛事大典。豫王有交待,让我留在太医院,他说册封的旨意会到太医院,到时我就该搬进后宫了。
“传皇上圣旨——”
终于等来了,我心中百感交集,亦不是喜,也不是悲,接受着一个事实而已。我下跪道:“万岁万万岁。”
来宣旨的就是那日的灵公公,他清清嗓子,念道:“民女霍兰端庄秀丽,温柔娴静,朕心甚悦,册封为兰婕妤,入住永福宫,钦此。”
不是皇后,是婕妤,他又骗了我?我顾不得礼节,站起身子问道:“这真是皇上的旨意吗?”
“奴才是来宣旨的,还请婕妤接旨。”灵公公尖声说道。
“那谁是皇后?”我气急地问道。
“皇上在大殿前说了,初登大宝,暂不立后。”灵公公回道,应着现在的身份,他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不立后?昨天还答应我了,今天就变成暂不立后了,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我夺过圣旨,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灵公公一愣,大概没有比我更大胆的妃子了。他回神道:“皇上此刻在长乐宫。”
得到他的回答,我直接跑去长乐宫,今天他是否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娘娘,等奴才们去通报——”灵公公一路追着我,到了长乐宫前拦住了我。
“走开。”我怒道,谁也拦不住我。
“娘娘——”长乐宫前的太监都围了上来,齐声唤道。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吼道。见他们仍是阻拦,我大声嚷道:“皇上以为躲着我就可以了吗?还是皇上言而无信,没面目见我?”
“让她进来。”他还是被我激怒了,唤我进去。
他坐在龙椅上,头戴着二龙紫金冠,一身的杏黄翼善,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甚是威风。他对我的怒气冲冲并未在意,安然地屏退了所有人。
我将圣旨往案几上一扔,道:“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言而无信。”
“朕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朕并没有说立刻册封你为皇后。”他悠然地说道。
“哼,我真笨,又一次被你戏弄。你真适合做皇帝。”我冷言道,身心凉了一大截。
“朕从来没有戏弄过你,你给朕一年时间。一年后,朕会亲自将后冠和凤印交到你手上。”他坚信地说道,他的承诺还值一钱吗?
“皇上是在跟我使缓兵之计吗?还是在打发我而已?”我直逼着他问道。
“若兰——”他低吼一声,眼冒星火,道:“你只求后位,你为朕想过吗?朕刚当上这个皇帝,要依靠朝中大臣的辅佐。右宰相位高权重,你知道朕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可以把封后的大事延缓吗?”
“是啊,你是皇帝,你有要考虑的利害关系。任何人都是你走向巅峰的工具,包括我。你可以随时颠覆承诺,并为自己找来一大堆借口,仿佛你是迫不得已的,是无辜的。正如过去,你可以转身爱上淑妃,将我抛开,那也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如今更别说一年了,怕到时我也只是深宫怨妇一个。”我激动地说了一车的话,将愤愤不平全然倾诉。
“你是要跟朕翻旧帐?”他恼怒地问道。
“没错,”我犀利地回敬道:“自我回到京城后,你总是在逼我,逼我承认自己是宇文若兰。可你从来没问我,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离开王府?为什么我的容貌会改变?为什么我会失踪这大半年?你所谓冠冕堂皇的爱,也只是再肤浅不过了。”
他眉目一皱,说道:“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又知道多少?那****失踪了,朕派出了多少人去找你,朕几天几夜没合眼,却换不回你的一点消息。京城里有多少流言四起,不堪入耳的话让朕如何承受?”
“那皇上可知,我被你宠爱的淑妃毁了容貌,扔下山谷;你可知,我们曾在‘陶然居’见过一面,我就是那个被耻笑的丑陋女子;当我心心念念想着你,一心出山谷来找你,可结果呢?你搂着你的王妃堂而皇之的踏进王府,这些你又知道吗?”我诘问道,历历在目的背叛怎能抹煞?
“朕知道——”他颔首道。
“原来你都知道?”我自嘲道,他知道远比他不知道更可恶。
“自从你在京城出现后,朕就派人调查,朕知道你受的苦处。可是当时朕什么都不能做。朕不找你,并不代表朕的心里没有你。”他句句无奈地道。
“皇上说过会保护我,却三番四次食言,这就是皇上所谓的爱?”我贴近他,尖锐地问道。
“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怎能轻言保护?”他在我的声势下,喏嚅道。
我冷哼一声,只问道:“皇上多说无益,我只问皇上,这后位是给还是不给?”
“哈哈——”他佯狂大笑,道:“朕给了你承诺,一年的时间,君无戏言。你若不信,朕也没办法,但你已经是朕的妃子了,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朕的兰婕妤。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再也逃不开朕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转圜的余地。我人微言轻,只有顺从的命吗?我冷若冰霜地道:“希望这次皇上言而有信,就一年的时间。”
他诡谲地一笑,道:“也只有你适合做朕的皇后。”
“禀皇上,睿王、怡王有事觐见。”灵公公在外说道。
“宣。”皇上应道,坐上了龙椅。
我立在龙椅一侧,看着他们兄弟三人的一番君臣大礼。
“两位皇兄有何事?”皇上淡问道。
睿王首先回话道:“臣等是来请辞的,望皇上允许。”
“两位皇兄都要离开?”
“是,”逍遥坚定道,深远的目光与我交汇,又转向皇上道:“父皇在世时,就恩准我可以出宫,只是被一些事耽搁了。如今皇上大位已定,我也该回山谷去了。”
“大皇兄要离宫,朕是万分不舍,但既然皇兄决定了,朕也不强留,朕将南方一块富饶之地赐予大皇兄,皇兄也可以过得快活些。”皇上又看向逍遥,眼神经过我时,停留了片刻,略有深意地说道:“至于二皇兄,朕还记得父皇在世时,一心想医治好皇兄的病。皇兄何不留在皇宫,朕也好遍请名医,为皇兄治恶疾。”
“皇上——”逍遥欲再请辞,话未出口,又吞了下去。
“就这么定了,二皇兄就暂住太医院的偏院。朕就只有你们两位皇兄,大皇兄也留在皇宫,等过了年后再去封地也不迟。”皇上开了金口,他二人也不再拒绝。
二人请辞的结果,一去一留。皇上挽留逍遥在宫,他也暂时回不了山谷了。我在他们离开后,也匆匆告退。
望见逍遥的背影,我跑了上去,叫道:“等我一下——”
他转身,平淡地问道:“兰婕妤有事?”
兰婕妤?从他口中吐出,不着温度,至冷无比。他的冷酷让本就寒冷的天气更添一层冰霜,我不用说什么,都是徒劳而已,我摇头道:“没事,王爷走好。”
他的眼角飘过点滴伤痕,碍着误会,碍着身份,他毋庸说话。这道鸿沟该怎样跨越?我和他背道而驰,走过几步,我再也迈不出去了。身后似有一个声音在叫唤我,让我下意识转身望去。
他还站在原地,幽远深长的注视着我。我欣喜,他毕竟没有弃我而去。我淡笑着正想回到他跟前时,他却又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失去,只在转瞬。我该做什么才能挽回这份感情?也许做什么都是徒劳。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缓缓流下,寂寞的宫道上,只留我默默拭泪,眼前已是烟雨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