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琳看着姐姐伊瓦丽丝特进了门之后就像花蝴蝶一样飞到人群中去了,心里鄙视着暗骂了一句,故意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需要我去帮你取些热红酒暖暖身子吗,亲爱的?”
伊萨琳看了一眼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的男人,马蒂厄,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就见他像勤劳的蜜蜂一样飞走了。
她可从来没允许过他称呼自己为“亲爱的”,而且他们并没有订婚,但是现在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个男人,甚至连家人都会在自己要参加社交活动的时候,主动联系他来陪同。
今天是因为不得不来,她才勉为其难的允许了马蒂厄的同行。伊萨琳的眼光很高,她看不上和自己家同一阶层的马蒂厄,将来会继承从男爵爵位的富有贵族,迪布瓦爵士的儿子佩毕诺才是她的目标。
佩毕诺后天就要出发前往首都大学去学习数学了,如果他在皇家学院的表现足够出色,甚至能获得陛下的赏识和嘉奖,说不定还能升爵位呢!再看看马蒂厄,一个父亲刚死,就靠着继承得来的几个钱开始挥霍,目不识丁又好大喜功,死撑面子,会看上他的女人真是瞎了狗眼。
这边厢的伊萨琳算计着怎么支开马蒂厄,好去把握机会追求佩毕诺,至少要拿到他在首都的联络方式,那边房的皮恩和他的母亲皮恩夫人,已经就伊瓦丽丝特的表现,开始和刚刚来到小城教堂任职的毕高牧师嚼起了舌根。
“果然什么样的男人就会娶什么样的女人。”皮恩夫人单手执扇,掩着嘴巴,小声说道,“看看那个样子,哪像个有身份的女人?!简直跟酒馆里那些全身不安分的骚蹄子一样,恨不得把男人全都吞了才好。”
“我对您的贞节观点表示赞同,皮恩夫人。有身份的女人确实应该注意和男人的距离。”毕高牧师模棱两可的说道。
“还有那个妹妹,啧啧啧……看看她的追求者的眼光也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父亲才去世多久,就开始花天酒地的胡闹,真是跟他节俭的母亲不一样啊,我真替老芭芭拉难过。”
“您的心地很善良,皮恩夫人。”
“母亲,伊萨琳其实并不喜欢那么暴露的打扮,只是今天为了跟伊瓦丽丝特搭配才……”
“你少说两句!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吗?我告诉你,休想!这个家里有我没她!”
“……”
不得不附和教堂的忠实信徒老妈妈的毕高牧师,有些无奈的和不远处听到了部分对话的友人,也是小城教堂的产业所有者,瓦尔沃·方泰特爵士,对视一眼,交换了无奈苦笑的心情。
正在和方泰特交谈的佩毕诺注意到了他的走神和奇怪的表情,有些疑惑,不由得中断了关于首都人文风情的咨询和讨论。
“请问怎么了么?”
“啊,没什么。只是友人间的一点默契而已。”方泰特回答道,“牧师阁下看起来很辛苦呢。”
佩毕诺回头看了一眼牧师的交谈对象,皱着眉头转了回来。
“我不明白别人家的事情有什么好评论的,这并不能使自身的品格得到提高。”
“但可以暂时满足内心渴求的优越感。”
对于方泰特的说法,佩毕诺表示不赞同。
“满足一时的欲望,与同恶魔交易有什么相异之处吗?”
“所以才会去找牧师聊这一类的话题不是么?”很清楚年轻人洁癖心理的方泰特,轻而易举的将这个话题带过,开始聊起已经在首都的另一位同乡。“你就读的学院和杜兰德的学院近吗?”
“听说有点距离,不过杜兰德是寄住在他的老师家中,就在城中心附近,父亲也在那一带帮我置了一间房子。”
方泰特闻言,高高地扬起了眉毛。
“你父亲真疼爱你,那里的房子价钱可不便宜啊!”
“父亲说,那间屋子会需要常住的,而且在首都有个产业,对家族来说也是好事。”
“不愧是继承了巴蒂斯特名字的人,真是有远见。”方泰特下意识的看向厅堂中的某一幅挂画,画中人有着和迪布瓦爵士类似的脸型和眼睛,却和方泰特有着一样的胡子。
“我们都是继承了巴蒂斯特优秀血统的后裔,不是吗?”佩毕诺笑道,“为什么要把自己摘出去?在您这样的年龄就能够立下军功,得到陛下的亲自授勋的人可没几个。”
方泰特笑而不语。
谈话暂停了一会儿,但是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这种沉默。
从血缘上来说,方泰特是佩毕诺的表兄,迪布瓦家的曾祖辈曾经迎娶巴蒂斯特家的女儿,那时的迪布瓦家还不是贵族,但巴蒂斯特已经是册封的世袭贵族了,只可惜家道中落,唯一的幼子在战场上夭折,家中的大女儿嫁给了迪布瓦家,二女儿嫁给了当时主持地区教务的方泰特家。于是迪布瓦家的儿子继承了爵位,而方泰特家则将教区职务承袭了下来。
到了他们这一代,方泰特家的独子选择了从军,十多年后回乡,也带回来一个受册封的骑士爵位,而他的好友则受他邀请,从首都来到这个边陲城市,任地区牧师。
佩毕诺自幼身体羸弱,小时候一场风寒症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件事,几乎全城都知道。但是,不小心让佩毕诺染上风寒的人,就是当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的方泰特爵士,这件事却只有当事人知道。
方泰特一直对于自己在半夜把年幼的弟弟骗出卧室在外玩了一夜这件事感到愧疚,这也可以说是他离家从军的主要原因。
他想变得强壮,这样就可以保护巴蒂斯特家的后人;但是回来之后,他却发现,当初被他视为保护对象的弟弟,已经在不同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甚至于获取了高出于自己的人望。
那之后的方泰特就变得有些颓废,幸好教区事务由好友毕高牧师打理,没出什么事情。但是他自己的封地内的佃农和收成却愈见减少。
这一次的宴会将方泰特邀请过来,也有佩毕诺的私心在,他向父亲提出,如果有个对首都有一定了解的人结伴同行,路途上一定方便很多,而且方泰特有战友在首都任职,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攀上交情。
“你还是不愿意陪我去首都么?”
“亲爱的佩毕诺啊……”方泰特叹息,却依然挂着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年纪大了,也希望能够好好的安定下来,现在是你们的时代,不应该再有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人挡在前面。”
“我们不是同辈吗?”佩毕诺皱起眉头,“你也才刚过三十岁而已。”
“是已经超过三十了。”方泰特看向刚刚从占卜帐篷里偷偷摸摸的走出来,明显是在躲着母亲视线的皮恩,说:“普通人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孩子了。”
除了那个和杜兰德同岁,却依然单身至今的痴情种。
“我不理解这种一定要按照规则走的习惯。事实上,这次去首都也是个机会,让我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但你最终还是要成家的,早点不是比较好么?”
“我只觉得有个多余的声音在边上吵闹,会妨碍我计算公式。”
“哈哈哈哈……”
方泰特对于如此孩子气的发言,只能以笑作为回应。他转过身,从大厅侍从的托盘里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佩毕诺。
“致自由!”
“致自由!”
要好的表兄弟碰杯饮酒。方泰特先一步饮尽,余光瞄到皮恩老夫人居然也钻进了占卜帐篷。
他还以为那个宗教狂热信徒的老太太,只恨不得把所有异教徒都赶出去才开心呢!
终于将马蒂厄打发去了中庭帮自己选一朵装饰配花的伊萨琳,发现了正在和方泰特交谈的佩毕诺,立刻靠了过来。
“祝贺您!迪布瓦少爷。”
“谢谢,苏皮亚特小姐。”佩毕诺不冷不热的回应。
“我猜想您一定已经确定了在首都的安置吧?”对于自己打断了别人的谈话这件事选择了无视,伊萨琳固执地挤进方泰特和佩毕诺之间,“附近一定有非常宏伟的建筑吧?”
“事实上,我们刚好谈论到这个话题。”接收到了年轻的远房表弟的求救信号,方泰特憋着笑展开援救,“我们正说到他是否方便去拜访您未来的姐夫,杜兰德。”
“哦、他呀。”说到姐姐的未婚夫,伊萨琳的态度立刻冷了下来,“我想他或许并不愿意成为我的姐夫。”一边说,她一边意有所指的瞄向正帮助皮恩夫人撩开占卜帐篷,然后接替似的往里走的姐姐,“我从未听说他曾和姐姐有过联络。或许他们早就把彼此都忘了。”
“那可就太令人悲伤了。”方泰特继续道,“老苏皮亚特就你们两个宝贝女儿,好不容易吊上一个金龟婿,却就此断了联系,他的财产该怎么办呢?”
伊萨琳听着方泰特带着嘲笑口吻的言语,不由得怒火中烧,只恨不得眼睛能把这个自命不凡的低等贵族烧出个洞来就好,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佩毕诺已经偷偷离开了。
“我们家的财产要怎么处理,我想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不劳骑士大人费心。您还是管好自己的领地,处理好那永远安静不了的修道院再说吧!”
咬牙切齿的反击完,伊萨琳转身离开,走上了螺旋楼梯,看样子是打算去二楼露台透个气。
用餐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跑那么远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误了入席时间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啊~呵呵!
方泰特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也不着急去找佩毕诺继续他们的谈话,而是饶有兴趣的靠近了螺旋楼梯边的占卜帐篷,端着酒杯等着苏皮亚特家的大女儿出来。
虽然并不见得有多坚定,但好歹作为一名教区责任人,方泰特并不应该相信这些所谓的“异教邪说”,不过从他个人角度来说,他也对这种玄乎又带着强烈主观意识,甚至还无法求证真伪的能力完全不信任。但是今晚,这个帐篷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打算进去看看,好确认一下,让包括自己在内,那么多客人都感兴趣的究竟是“占卜”,还是里面的人。
“这不可能!”
帐篷里传出的声音非常大,甚至连厅堂另一边的皮恩母子和毕高牧师都听到了,当然也不用提正在听管家报告的迪布瓦爵士。
紧接着下一秒,伊瓦丽丝特就从帐篷中飞奔了出来,甚至没有注意厅堂中众人的表情,径直奔上了螺旋楼梯,也向着二楼而去。
原本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的佩毕诺,突然从一楼中庭的入口走进来,差点撞到往楼上跑的伊瓦丽丝特。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都有点茫然,迪布瓦爵士的表情变得非常糟糕。他站出来,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后,告诉大家,菜肴已经在餐厅内备好,请宾客移步。
然后,方泰特看到他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之后,管家就进了占卜帐篷。他故意落后几步,想看看让苏皮亚特家大小姐如此失态的吉普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了一张熟面孔。虽然比起印象中要成熟了许多,但那独特的雪白头发,和神秘如月光的金色眼睛,绝不可能属于第二个人。
不自觉的,方泰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方面为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的预兆,一方面因期待聚集在这栋华厦中的众生将显露出的丑陋模样。
他看着那个女人往厨房中庭的方向离去,然后管家从他身边经过,敲响了餐钟。虽然觉得在二楼的两位苏皮亚特家的小姐应该听得到,但心里某个角落总悬着的感觉很不舒服,方泰特犹豫再三,还是在向等候着自己进餐厅入席的管家打了个招呼之后,也向着通往二楼的螺旋楼梯走上去。
迪布瓦家的宅邸什么样子,方泰特非常熟悉,他从小时候就经常来这玩耍,因为他是同辈人当中最年长的,所以当玩捉迷藏的时候,其他的孩子还只能在地面上跑,他已经能够沿着外墙的植物和窗台装饰爬上屋顶了。
这座大宅也和迪布瓦家的从男爵爵位一样,承袭自巴蒂斯特家族,并且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依然保持了原来的基本结构和风格。迪布瓦爵士很清楚这栋宅子的价值,他绝不可能轻易改动。
一百多年前的战时,这栋宅子还兼具了堡垒的职能,因此每层之间相互连通的楼梯都只有一个;从一楼通往二楼,唯一的楼梯就是位于大厅堂的这个有着美丽弧度的螺旋状楼梯,虽是木制,但也在以前的石质阶梯倒塌后,在此矗立了数十年之久。
方泰特抚摸着被精细保养着的扶手,踏在铺着地毯的阶梯上,一步一步的向着二楼走去。楼梯被保养得很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通常来说,二楼并非待客用的空间,而是属于主人家的生活休闲空间,当然也有部分房间是专门提供给有住宿需要的客人留宿的客房,但由于今天的客人都是本镇本城的,而且宴会也没有通宵的打算,所以理论上,客房应该都是封闭起来的。
因此那两位小姐能够去的地方就只有二楼的大露台。
走上楼梯,是一个呈十字的走廊,楼梯的出口连接着正好是十字最短的那一条走廊,这一节走廊的右侧有一扇窗,可以看到中庭。
方泰特略过那扇窗户,笔直的走向对面的走廊。左边的走廊通往休息室和书房,右边是图书室和绘画室。
对面的走廊尽头就是通往三楼的楼梯,在楼梯附近则是其他房间的入口。
大露台就在楼梯的对面。
虽然被称呼为大露台,严格来说,其实是个炮台。就算是现在,偶尔也会从石砖缝隙中找到当年使用过的引线,或者颗粒状的黑火药。方泰特小时候的拿手好戏,就是在攻城游戏中抓着粗壮的常春藤,爬上大露台,假装攻下了守城方的主要火力点。
自从他踏上真正的战场之后,已经至少十五年没有进入到这座宅邸的二楼了。一边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一边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看着曾经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的祖先画像,向着大露台走去。
方泰特穿不习惯那些木底鞋子,他更喜欢穿农民常穿的皮套靴子,不过这次好歹是出席宴会,所以他还是折中,让人做了一双皮鞋穿着,再加上常年军旅生活,他的脚步很利落,不会拖沓,因此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就接近了他的目的地。
所以,露台的上的人才会没发觉他的到来,依然自顾自的谈话。
“你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吧?”
“亲爱的,我是为你好!”
“少来了,你不就是因为看不惯父亲总攥着手里的钱不放才会这么打算的么!”
“那是你才对吧!我不就是为了你以后能有钱花,过逍遥日子才……”
“别装的像个圣人了!你只是为了自己……”
“咳咳。”
虽然对话很有趣,但方泰特自认还是个绅士,偷听不是绅士应有的品德,并且两人显然是没听到餐钟的声音,让淑女们误了餐点,对主人家失礼了,那就更不是绅士所为了。
……她们有没有淑女品格另说。
方泰特从柱子后现身,礼貌的向两姐妹鞠了一躬。
“两位小姐,刚才餐钟响过了,相比佳肴已经备齐,我们一同下去用餐如何?”
伊瓦丽丝特看了妹妹一眼,率先走到方泰特身边。
“那真是太好了!迪布瓦爵士家的厨师是全城最好的!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品尝了!”
一如她平常在大家面前展现出的活泼而愉快的形象,仿佛刚才的争吵从头到尾都是方泰特的幻觉。
但证明了那不是幻觉的,正是她的妹妹伊萨琳。她绷着一张脸,走到方泰特的另一边,迟迟没有将手搭上他已经伸出去的手臂。
“伊萨琳小姐?”
被提醒了一次以后,她才不情不愿的搭上方泰特的手臂。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方泰特得罪了她呢?还是因为刚跟姐姐吵了一架呢?
就这样,三人回到了一楼,进入了餐厅。然后方泰特惊讶的发现,他们居然还不是最后到的。
又等了一分钟,马蒂厄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一边道歉,一边将一朵美丽的白色茶花递给了伊萨琳,伊萨琳表情及其难看的将那朵花收下。
终于,所有人到齐,众人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