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来时,头发就乱了。
这是江南一个小镇的夜晚,我站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我坐了一天的车,这时候已经非常疲惫了。我来到这个熟悉且陌生的小镇,小镇的街头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我是小镇的过客,我对小镇深恶痛绝,它让我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坐在一堆民工中像个文盲。可是我一年里仍然要三番五次来到这里,花二十块钱在一家小旅馆里过夜。小镇的荒僻是我痛恨的又一原因,一年里我已经第六次询问这里是否有网吧。我是个网虫,一天听不到“猫”叫就上火。小镇的人说小镇里还没有一台能上网的电脑。小镇的街头照例在晚上七点半以后便冷清得像快餐店里的菜汤,这样的夜晚,寻找去处比寻找一片菜叶更加困难。
我是喜欢在夜里游荡的,我的焦灼与茫然飘荡在小镇的每一处。
所以,当那个夜晚,破旧的长途车丢下我绝尘而去,我扛着大包面对小镇尽绽的华灯与如织的人潮,竟会有一刻的恍惚,几疑我是走进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域。总会有这样一些时候吧,我们会对一些熟悉的人或物生出疑虑。事实其实正如我们所疑虑的,比如一个杯子,当我们看见它时,它在我们眼中呈现一个杯子的形态,当它脱离我们的视线,它是否还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也就是说,我们感知的杯子形态是否就是一只杯子的真正存在?
后来我拖着疲惫在小镇的街头来回游荡,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我逢上了小镇数月一次的集市。街两侧竹杆与帆布搭起的竹篷里堆满了劣质商品,商品后面的贩子在我眼中都是待人上钩的渔夫。可我仍然津津有味地让双腿更加沉重,吃一块钱一杯加色素与糖精的刨冰,买一副足以毁坏我明亮双眼的墨镜卡在鼻梁上。
我对自己说这时候我总得做点什么吧,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了,我的头发就乱了。小镇上的风与我平日在我们那城市感知的风毕竟有些不同,它从小镇一侧的群山后面一路蜿蜒而来,带来群山黑夜的气息。它爬上我的双肩,吹乱我的长发。
秋夜。小镇。灯火。人潮。风。长发。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一晚我站在小镇街头的无措。我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使它更具象化。就在那时,我忽然想写一部很感性的小说,关于爱情。
不记得自己是否写过爱情了,最起码97年开始发表作品之后,我的小说都与爱情无关。我总用种理性的目光与思维来面对我们生活的环境,像一只勤劳的穿山甲,残酷而充满快感地挺进人性深处的沼泽。是那个秋夜的小镇引导我走进这个故事,所以,我也注定在完成这个故事后便要远离那个小镇。
现在,我已剪去及肩的长发,关于长发的记忆也渐渐随风远逝了。但有些场景却已深烙在我心中,永远不会稍褪颜色。我不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背着包,站在一些陌生小镇的街头,等待街道一头驰来的长途车带我回家。而长发上的天空,有时很阴暗,有时,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