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胡蝶这一晚都有些沉默。
有些无形的力量已经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可是,我们都不愿轻易去触及它。我想起许多年前,我跟一个大我3岁的女孩走在街上的情景,心里的痛便会跳出来,让我生出些莫名的恐惧。沉默在我们中间是种不好的现象,可在这样的夜晚,我不知道我能说些什么,来让自己从容面对女孩。
我看到胡蝶这时忽然笑了,她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头发为什么可以在短短几个月里长这么长吗?
我说是,我曾经也有过一头及肩的长发。
胡蝶说可惜我没见过你长发的样子,但如果你今晚能把我背到蔷薇路上,我便把秘决告诉你,或者,下个月你就能留起你的长发了。
我知道蔷薇路就是市政公司宿舍区所在的街道,我还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蔷薇路还隔了三条街,可我还是背起了胡蝶。小小的,现在让我想起便觉心痛的女孩儿,纤弱得像一只真的蝴蝶,她将她的美丽覆盖在我身上,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保护这份美丽。
胡蝶的笑声飘起来了,我背着她刚刚穿过一条街道,她便伏在我的耳边说,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头发生长的秘密,可是,你知道了一定要保证把我背到蔷薇路去,我要你保证,我不想再次被你丢在马路上。
我的愧疚生起来了,我带些喘息重重地道:我保证。
胡蝶说,其实我的头发生长速度和常人一样,我留了整整三年才留起现在的长发。
我皱眉道,可我去年秋天见你,你明明是一头张扬的短发。
胡蝶的笑声更大了些,她说你那次在路边拦下我硬要看我的头发,那时你只想到了长发可能是假的,但你为什么没有反过来想一下短发呢?
我还是没明白过来,胡蝶便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子,她说笨笨笨,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到我的短发是假的吗?
我大声地咳嗽,说你真是个狡猾的女孩儿。
胡蝶的笑声更爽朗了些,她用这些笑声,巧妙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在心里感谢女孩,我还想到,或许,我要快些做出我的选择了。
草莓冰淇淋问我,你现在已经快要得到胡蝶的心了,你还犹豫什么呢?
我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
草霉冰淇淋说,当你得到胡蝶时,我就会出来见你了,你不是很想能够见到我吗?我现在离你近在咫尺了。
我思索一下,飞快地敲击键盘。我说我们一生可以面对多少爱情?
草霉冰淇淋回答得很快。她说,我们当然可以经历许多爱情,这样,当我们在最后碰上真正的爱情时,才能够知道它的与众不同。
那我们呢,我们之间会有真正的爱情吗?
草霉冰淇淋说,不知道,我们甚至还没有见过面。
我们相见难道只能因为爱情么?
是。草霉冰淇淋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没有爱情,我不会见你,或者任何一个网友。现在,我只想知道,如果在我跟胡蝶中间进行选择,你到底会选谁?
难道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吗?我敲上一个苦笑的表情。我说我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在别人眼里肯定不是一个好人。我现在甚至连一个工作都没有,只是沥青厂的一名临时工。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有选择别人的权力?
草霉冰淇淋说,你在替自己找理由了。我知道你已经爱上胡蝶了,你迟迟不能向她表白,只因为跟我有过一个约定。我们的约定里,胡蝶只是一件工具,它决定我们是否可以见面。
我沉默了。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草霉冰淇淋说的并不完全正确。不曾向胡蝶表白,除了我不知道表白之后我将如何面对两个女孩,还因为现在我仍然会在半夜醒来嘴边涌出一个人的名字。那名字我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意志去忘记,但它仍然会在莫名的时候飘然而至,如针,刺得我心里很痛。这些,我不能跟草莓冰淇淋说,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沉默,来面对她的诘问。
沥青厂的傍晚是最让人倦怠的时候,没有活干的工人早早地聚在食堂前面的空地上等着开饭。大洞跟小四一帮青工在食堂里捉老鼠,大伙儿叽叽喳喳折腾半天,终于打死了一只足有关尺长的大耗子。耗子又肥又大,让人看了恶心。一帮工人便围着死耗子议论个没完。我跟在工人们后面瞧热闹,这时,传达室的老头屁颠颠地从围墙外面转过来,大声用破锣嗓子叫我的名字,我答应了一声,破锣嗓子便再大声叫:有人找!
来找我的人是亦凡,跟他一块儿来的,居然会是久违的柔香。
数月不见,原本就新潮前卫的女孩身上更多了些大城市女孩的风韵,但她原本明亮开朗的眼睛里却多了些沉重。亦凡说,柔香回来了,来找楚冰。
那一天,柔香执意要看看胡蝶,我便带他们到了净衣帮的小楼上。财务科里,两个女孩很快就显得亲密无间了。我们说好了晚上一块儿吃饭,胡蝶先跟他们一块儿去酒店,而我则要在厂里稍作逗留,然后再用老方法从西边的矮墙边翻出去。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很快就在一家叫做“牧云阁”的小酒店里会面了。“牧云阁”不大,却装璜得别有情调,在这里吃饭,适合放纵某种心情。
关于楚冰福建之行所发生的故事,我就是这天从柔香嘴里得知的。柔香说,楚冰误会我了,他在包间里见到的男人,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他知道我出了事,所以这晚来看我。但是,当楚冰那一巴掌打开我脸上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开心,如果楚冰不是关心我,他不会那么愤怒。所以,现在我回来了,回来找楚冰,我想跟他说,我们不要再吵吵闹闹了,我们要重新开始我们的爱情。
我和亦凡都沉默了,柔香此刻的无助让我们心痛。
还是胡蝶挽着柔香的胳膊,笑咪咪地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楚冰现在虽然离开了这里,但他始终是要回来的。只有这里,才有他的家,才有他的爱情。
于是,含泪的柔香脸上浮现出了些笑意,她举杯,说为爱情。我与胡蝶的目光在这时相碰了,我们酒杯轻触时发出轻脆的声音。空气里开始飘荡一些暖暖的情愫,它让我们心内都升起无数的憧憬。
我们看到亦凡这时戏虐地笑一下,他说你们都有自己的爱情了,尽管这爱情酸甜苦辣各不相同,可是,我的爱情在哪里呢?
我们都笑了,柔香说你身边的女孩一定有很多,只是你不轻易送出你的选择罢了。我手臂搭上他的肩头,说看亦凡今天这状态,我以为春天提前到来了。
亦凡也笑,微有些苦涩。他说,你们今晚有兴趣陪我去见一个网友吗,或者,那就是我的爱情。
胡蝶柔香和我这时再也忍俊不住,大家笑嘻嘻地指责亦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原来今晚还有这样一个节目等着他。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我们都想看一看与亦凡相约的女孩,看看亦凡是如何开始他的爱情。
我们离开“牧云阁”时已经是愁容尽逝了。我跟亦凡走在前面,俩女孩挽着胳膊在后面,老友似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街边,我们上了出租车,亦凡略有些紧张,司机问了他两遍去哪儿他才反应过来。
车子载着我们到了步行街口。亦凡说,我与那女孩约好了在“雪鹤千千”门边见面。我们都知道“雪鹤千千”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茶吧,它的雪鹤冰淇淋在我们这城市中颇有些名气。步行街上灯火如织,那些跳跃涌动的霓虹张扬着夜的激情。薄薄的暖意已经在春的夜色里飘荡了,它适合萌发一些爱情,在今夜。
我们看见“雪鹤千千”白色的小房子就在前面了,亦凡神色有些畏缩,我们笑嘻嘻地往前推他。亦凡满脸无奈,却终于大踏步向前。胡蝶柔香去边上买了三袋薯条,我们三个坐在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满脸笑意地盯着站在灯光下的亦凡,看他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看他目光四处逡巡,满脸紧张。
而当最后亦凡臆想中的爱情出现在他身边时,胡蝶柔香完全不顾了淑女形象,同我一道乐得前俯后仰。我们三个一起奔向“雪鹤千千”那小白房子。亦凡转身看着我们,那神情已是凄惨无比了。
在亦凡的身前,此刻站着一个天使样美丽的小姑娘。小姑娘明眸皓齿,肤白如玉,笑咪咪的脸上一笑俩深深的小酒窝。可要命的是这天使样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爆笑!爆笑!我强忍着说亦凡亦凡,今晚我一定要在论坛里发贴,宣告天下,亦凡结识了一位小天使妹妹。那小天使妹妹此刻两只手被胡蝶柔香拉着,听了我的话两眼笑得眯成了两条线,非常迷人。
胡蝶蹲下身,说小天使妹妹,你为什么今晚来见这位哥哥?
小天使妹妹现出些羞涩的表情,欲言又止。我们再次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亦凡也笑,他俯下身,说小妹妹,天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吗?哥哥现在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天使妹妹盯着他点头,可神色却颇为迟疑。
柔香说,人家小姑娘出来见你一次容易吗,别这么早送人家回去,即然出来了就好好玩玩,呆会儿我们一块儿送她回去。
小天使妹妹回身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她再盯着亦凡,忽然说我想吃雪鹤冰淇淋。亦凡微怔,说,你出来见哥哥就为了吃雪鹤冰淇淋?小天使妹妹下决心似地重重点头。这又让我们笑到弯了腰。
我们离开“雪鹤千千”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筒雪鹤冰淇淋。小天使妹妹快乐地在我们前面一颠一颠地跳着走,我们在后头眉开眼笑地寻亦凡的开心。这个夜晚暖暖的春意包裹着我们,久违的笑声一直在我们中间飘荡。
不知什么时候,我轻轻揽住了胡蝶的肩膀,胡蝶绽放笑容时总是将脑袋贴近我的胸膛。我一次次将唇埋进她的发际,那些清香让我微熏了。
前头的亦凡忽然停住,并且回头。我们到他身边时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我们身后很多人悠闲地行走,他们神态从容,安静详和。在我们不远处,有一间圆形的电话亭,此刻,隐约可见里面有个一身浅色牛仔的女孩正在打电话。那女孩侧身向着我们,再加上电话亭里暗,看不清模样,但是,她那头长发,还有肩上斜挎的天蓝色吉它,已经让我和柔香在瞬间想起了她。
女孩名叫杨晓萌,曾在去年秋天的某个夜晚,与我们在“钟爱一生”练歌房内,有过一面之缘。
还是这个夜晚,我们这城市西郊的一个网吧内,名叫林风的流浪歌手坐在电脑前已经昏昏欲睡了。他不久前刚从“红色火焰”酒吧回来,照例来到这家网吧内坐上两小时。今晚的暖意让他的困意涌上来,他抄着双手,疲惫地合上眼睛。后来是QQ尖锐的叫声惊醒了他,他蓦然睁开眼盯着前面的显示屏,一些泪水瞬间就溢了出来。他的QQ上只有一个名叫花影的好友,那熟悉的图标在沉寂半年之后,终于焕发了光彩。此刻它跳跃着,涌动着,如同鼓点敲击着他的心脏。林风微颤的手移动鼠标,点击花影的图标,白色的小窗打开,名叫花影的女孩此刻与他,便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