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彩云的童年在闭塞的乡村里度过。那个时候,她头顶上的天空是蓝的,脚下的河水是清澈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大都市。灰色的天空,混浊的河水。台风伴着强降水,总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然后,在狭窄的巷道里,黑色的污水就会四处横流,踮起脚尖踩过之后,总会留下许多后遗症,轻则红肿骚痒,重则溃烂流脓。
对面墙壁上贴满的那些疏通下水道枪支批发招聘先生小姐的广告,都是最新印发的。贴广告的人半夜三更劳作,然后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清洁阿姨就用铲子清理干净。过不了多久,那些广告就会重新回到这个墙上。红的、黑的,新的、旧的,重重叠叠,斑驳了整个院墙。
江彩云在一个暴风雨过后的窗台上傻笑着说:“这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牛皮癣。”
说这话当然是不对的,是要遭批判的。如果你下了飞机,然后坐车前往国际会议中心,那么沿途绝对风光无限,绿树红花,尽收眼底。即使是冬天,那些长在花盆里的鲜花,也会聚集到这一带来为这个城市增光的。那么你会说,这个城市五彩缤纷,四季如春。
但是,一个建筑工人,他天天要面对的是泥浆与灰尘,那么他会说这个城市是尘土飞扬的。同样,如果一个人长期混迹于歌厅酒肆,那么他会觉得这个城市是令人眼花缭乱纸醉金迷的。
所以说,城市美丽与否,端庄与否,会因为你到过的地方而有所不同。在一千个人眼里,就会有一千个城市形象。
在江彩云眼里,这个城市总是阴睛不定,忧喜参半。
一切都没有从前那般美好。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城市,那就是拥挤。拥挤的公交,拥挤的地铁,拥挤的高楼与汽车。每逢节假日,天桥也是拥挤的。江彩云曾试过在一个中秋节,从天桥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几十米的路程,却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回真的让自己当了一回蜗牛。不同的是,那看不见的重重的壳,早已渗透进五脏六腑,消失于无形。
她在同样拥挤的家乐福超市买了两个月饼,晚上对着窗台外面的黑魆魆的楼群,却怎么也吃不下。
一天的辛劳,一天的等待,好像付诸东流。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在人群里追逐的意义。
许多人盲目,许多人迷失,许多人奋斗,许多人蜕变。谁不在随波逐流呢?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她只是千千万万的南下打工潮中涌过来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己。有时候去江边,她会拾起那些被磨得光亮圆滑的石头,然后轻轻地感叹:“我们都一样,被海水冲刷洗礼,然后被丢弃到了岸边。”
江彩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一个诗人。当然诗人在现阶段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称谓,人们习惯将诗人称为湿人。湿人这个词是褒是贬,江彩云不得而知,不过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总感觉有些别扭。好吧,又扯远了,诗人已经远去,还想他做什么呢?如果真要追究那些陈年往事,索性就将记忆的风筝再放高一点,放远一点,往江彩云的家乡去瞧一瞧吧。
家乡是谁也不能回避的话题。据老人们讲,人自出生以后,灵魂都安放在家乡某一个角落,不管身在何方,天涯还是海角,在人之将死的时候,总要想方设法地回家来看一看的,也就是要回来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重合在一起的。可悲的是,许多人客死他乡,身体与灵魂契合这事就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