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江彩云居住的小屋。江小蝶还在床铺上做着美梦,听到响声,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给了林子建一个熊抱,兴奋地说:“帅哥,想死你了。”
江彩云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她将林子建的行李箱安放在墙角,然后说:“林子建,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初六就要上班,这么说有三天的时间陪你玩,说吧,你想去哪儿。”
林子建说:“我对这一带不熟悉,随你吧。再说了,我就来看看你,你们,去哪里玩没有计划。”
江彩云说:“那你现在看到了,看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林子建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江小蝶在场,有些话他不方便说。
江小蝶说:“彩云,对不起啦,你生气了吗?”
江彩云大声地说:“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生哪门子的气呢?”
唉,江小蝶长叹了一声,悄悄地走进了洗手间。她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提了个挎包就出门去了。江彩云叫住了她:“小蝶,你去哪儿,等下回来吃饭,我做。”
“再看吧,我约了王范一起去观音山玩,不知道那个家伙起床没呢。”
林子建说:“观音山?听着挺好的,咱们也去好吗?”
“你坐一晚上的车不累啊,她哪里会去,前不久去过,找个借口离开这儿罢了,你也当真?”
林子建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个江小蝶,什么时候这么识趣了呢。”
“哎,我们去街上逛会儿吧,买点菜,等会我做饭给你吃。”
“别忙了,等下去外面吃,我就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林子建说着就紧紧地握住了江彩云的手,“彩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江彩云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你有男朋友了?”林子建紧接着问。
“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这么远过来见你,你就不感动吗?”
“感动,一点点感动。”
“有了一点点我就很感激了,我原来想过最坏的打算,一想到你有了男朋友的情景,我就感觉害怕,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彩云,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江彩云无情地打断他:“两年半了,林子建,我们不见面已经有了整整两年半,你知道两年半可以改变些什么吗?我告诉你,什么都可以改变。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来,作为你的同学,我欢迎你。”
“同学?我们之间就只是同学?”林子建摇着江彩云的肩膀,“你就那么想把我们之间的感情撇得一干二净吗?”
“我们之间什么感情?”江彩云低下头倔强地问道。
“彩云,你不要否认了,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甚至是爱我的。我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抓住你,结果你从我身边走丢,一去就是两年半。”
“对啊,两年半,就是这两年半,我改变了,你也改变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我对你的爱越来越浓烈。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一份爱,我甚至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
江彩云仰起了脸,木然地问:“你试过了吗?”
“嗯,有一个女同学疯狂地追求我,可是我想的是你,甚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你,我甚至幻想她是你……”
“别说了,林子建,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点,哪怕是骗骗我都行。”
“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以诚相待,任何的隐瞒都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噢?你的言下之意是觉得我不够坦白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林子建,你来这里是向我炫耀来了是吗?你千里迢迢跑来见我,就是向我来说这些破事是吗?我告诉你,我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听,你既然和她都好到这个份上了,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呢?”
“好到哪个份上?你知道了吗?告诉你,她甚至为我流掉了一个孩子,可是勉强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勉强在一起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痛苦。”
江彩云用力地挣脱了林子建紧握的手,说:“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痛苦吗?我早已不是那个纯真的江彩云了。还有,一个女生为了你流掉了孩子,你现在却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觉得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吗?”
“不是,可是我看到她和我的舍友拥抱在一起,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哼。”江彩云冷笑起来,“原来是被人甩了,才想起我来,你说,你跟她卿卿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没有?!”
“有。”林子建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有,彩云,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到学校那天就给你写了信,然后又写了几封,我等不到你的信啊。寒假的时候我去你们家找你,可是你妈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到别的同学那里打听你的联系方式,大家都说你人间蒸发了。后来又听人家说,你有了男朋友还是个有钱人,我的心就冰冷到了极点。可是我仍旧不死心,我想找到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对不对?”
“没有,子建,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真的,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将来会有好的工作等着你,你爸关系硬,你想做个什么工作都是可以的。到时候找个有工作的,双职工,门当户对,你明白吗?你看看,两年多了,我在这个城市里摸爬打滚了快要三年,你看我混成个什么样,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你知道吗?”
“你说的什么话,不管你混成个什么样,你都是江彩云,是那个我一直想要保护的江彩云。”林子建说着紧紧地将江彩云抱在怀里。
江彩云挣扎着,双手握拳在林子建胸口上乱捶,嘴里说着:“你放开,你放开。”
一般女人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得到的回应是搂得更紧。林子建也不能例外。现在的林子建经过岳灵灵的调教,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不知风月的林子建了。现在,林子建是一个十足的男人。
这个十足的男人在看到女人的丰乳肥臀之后会有很强烈的自然反应,用个形象的比喻就是撑起了小花伞。小花伞一旦撑了起来,那空气中都会充满犯罪的因子。
江彩云没钱可劫,那就要劫色了。林子建动作熟练地将嘴唇印在了江彩云的额头上,鼻子上,脸上,然后开始朝她的嘴唇进攻。江彩云后退了几步,被林子建逼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退。林子建健壮的身躯越来越贴近,最后将江彩云压得喘不过气。林子建脱去江彩云厚重的棉衣,将手伸进了她的后背,她的光滑如丝般滑腻的后背。
江彩云的呼吸越越粗重,最后甚至有了低低的呻吟。
女人的呻吟无疑就是一剂猛烈的******,林子建膨胀得简直要爆炸了。他将江彩云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倒在床上。江彩云勾住林子建的脖子,一直舍不得松开。混乱中林子建脱去了自己厚重的衣服,正要解开那枚小小的钮扣的时候,江彩云忽然挣开了眼睛,慌张地说:“你干什么?”
林子建将手指头伸进江彩云蓬乱的头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又吻:“你怎么了,彩云,不舒服吗?”
“我,我,我害怕,子建,大白天的,你看,窗帘都没拉上呢。”
林子建赶忙过去将窗帘拉上,又将门反锁,回到江彩云身边的时候,江彩云早已将蓬乱的头发与衣服整理好。
江彩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林子建此刻欲火中烧啊。可能是憋得太久了吧。掐指一算,与岳灵灵分手已有大半年。这半年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岳灵灵与邱明亮打得火热,恨不得上去将那对狗男女一并给结果了。后来一想,感情这事从来都无法强求,得讲究你情我愿,算算岳灵灵与邱明亮相好的日子,说不定肚子里那个孩子与自己毫无关系。每当一想到这儿的时候,林子建那颗曾经负疚的心灵就会愈合一大半。祝福吧,祝福所有相亲相爱的男人和女人们。
江彩云一副鸣金收兵的状态,林子建哪肯依。他一用力,就将江彩云整个摔到了床上,然后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扯了个稀巴烂,忙不迭地准备攻城略地。关键时刻江彩云说:“我要跟你坦白,我不是第一次了。”
林子建微微一愣,继续疯狂地动作,不到几分钟功夫,就从江彩云身上趴下了。双方均觉意犹未尽,稍事休息之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关于这事,不能再占篇幅了。再写下去,就有涉黄的嫌疑了。好吧,两人穿好衣服,在床头边沉默了一阵,林子建掏出烟来吸,一根抽完了,再接着另一根。
江彩云默默地收拾残局,将被单抱去洗手间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失望了吗?”
林子建将口中的烟雾缓缓地吐出,说:“他呢?”
“谁?”江彩云心中一震,害怕他问起那个诗人。当然,林子建不会知道那是个诗人。
“就是,就是江小蝶啊?她去哪儿了?”
“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找王范去了吧,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晚上再一起聚聚好吗?”
“嗯,好的。”林子建说道,用近乎幽怨的眼神看着江彩云。
晚上四个人在街边一个大排档里吃过了饭,江小蝶说:“彩云,我们的出租屋太破烂,你就送林子建去住旅馆,晚上不用回来了啊。”
江彩云看了林子建一眼,林子建表示同意。在旅馆温馨的灯光下,两人自是缠绵了许久,倒是交谈得少。第二天江彩云带了林子建去了观音山游玩了一圈,回来后两人累得精疲力尽。快活的日子总是跑得比马驹还快,转眼到了初六,江彩云要开始上班了,林子建也就告别了她俩,独自一个去了学校。
林子建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江彩云。从江彩云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他断定江彩云的心里,早已住着另一个男人。既然这样,不如放手吧。
一转眼,挨到六月份,林子建顺利地毕了业,拿到了国家颁发的专科文凭。收拾行囊的那一天,几个宿舍的朋友一起聚了聚,岳灵灵也到了,两人相对无言,只是不停地碰杯,说些祝福的话。
最后岳灵灵还是忍不住说了煽情的话:“子建,我从没后悔爱过你。”
林子建自嘲地一笑,说道:“别提那些爱不爱的,听着像是讽刺。”
岳灵灵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与其说是我离开你,不如说是你甩了我。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你的心里住着谁,你我都十分清楚。我不能接受的是,你每次喝醉酒,叫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灵灵,对不起。”林子建的道歉无比真诚。他是在试图挽回什么吗?应该不是的,他一直告诫自己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都已经分手了,就没有必要想太多。
岳灵灵说:“不用说对不起,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一厢情愿从来都不会幸福。”
“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岳灵灵笑了起来:“你说谁,谁是谁的有情人?”
“邱明亮啊,你们不是很好吗?”
“你不知道,那纯粹是做戏给你看,那天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一个人在那里等了你很久很久,结果你一直没有出现,刚好邱明亮在,他问我怎么啦,我说你可能是在躲着我,说着说着就很伤心地哭了。他见我这样,就过来安慰我,我就借了他的肩膀靠一靠。子建,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毕业了,我会留在这个城市里,电话不会变,你如果想我了,随时可以找我。还有,你愿意留在这个城市吗?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工作。”
“不了,灵灵,我爸让我回。我家就我一根独苗,我也不想若干年后,看他们一眼都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呵呵,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子建,记住,我爱过你,可以吗?”
“嗯。”林子建拥抱了眼前这个曾经疯狂追求自己的女生,这个曾经耳鬓厮磨的女生。岳灵灵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舍不得放开。良久,林子建听到岳灵灵轻轻地哭泣声,他将她放开,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热泪。
这一走,又是天涯海角。一番离愁别绪之后,林子建提拉着行李箱回到了家。林母自然是宝贝长宝贝短地叫着,林柏松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一家人吃过晚饭,林柏松说起了林子建工作的事。
“子建,你想做什么工作呢?”
“我随便,只求混口饭吃。”林子建吃着西瓜,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哪儿行,没有野心,不像是我林柏松的孩子啊。”
“爸,是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吗?我看到许多的人学历比我高多了,刚分配就又裁员了,说什么精简机构,实际上就是换另一批人进来。”
“你有什么怨言吗?说白了,这个改革就是让你得好处的,不是当初放宽了招生,就你那成绩,你想上大学,门儿都没有,现在毕业了,你这文凭就是敲门砖,你想去哪,爸再给你想办法。”
“我想当县长呢?你也有办法?”
“你这孩子,县长怎么是一来就可以当的,不过我可以先托人安排你当个县长助理或是县长小秘书,行不?”
林子建说:“我堂堂的一个男子汉,去当人家小秘书?爸,你也太有创意了吧。”
“你这就不懂了,县政府那是权力的中心,你在那熬个几年,就会有出头之日了。”
“不。”林子建坚决地说,“我才不去,官场,我一个少不更事的小毛孩子,到那里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吗?”
“好吧,还有个选择,爸认识镇上银行的行长,你去那数钱好不?”
“银行?这也是可以进去的吗?我没考会计呢。”
“可以边上班边考,到时候再说。”
“爸,我上学这三年,没少奋斗过,我不想再奋斗啦。”
“你这孩子,学无止境,再说了,不用费太多神的,到时候再想办法啊。如果你同意了,明天我就请行长吃饭,相信爸,胜券在握哦。”
“老爸,我为什么觉得这事这么蹊跷呢?这不光明正大吧,好像走后门似的。”
林母将身上的围裙取下来,笑哈哈地说:“什么好像走后门,本来就是走后门啊。这事很正常,名额有限,不去活动活动,天上怎么掉馅饼啊。子建,我不要觉得难为情,你是大学生嘛,是高材生。”
林子建皱起了眉头,说:“就算我是高材生,上大学根本就不是学的这一行啊。”
林柏松啜着桌上的咖啡,爱怜地在林子建的后背上拍了几下,胸有成竹地说道:“管他呢,有学历就好。”
一个月后,林子建顺利通过了各种笔试面试,坐到了银行的窗口。没事的时候,他看着窗口外面空荡荡的大厅,觉得从来都没有这么孤单过。
他按下了江彩云的电话号码,结果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她为什么会换了电话号码呢?是不想跟他有联系,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这不是一个单项选择题,而是一个多项选择题。江彩云不想跟他联系,同时也去了另一个地方。有时候江彩云会看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想打,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等她鼓起勇气按下去的时候,林子建已经回到家乡,同时也换成了当地的号码。
也许,这就是阴错阳差。
江小蝶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发呆。王范不在了,她的身边,永远只有江彩云不离不弃。
两个月前的一个也是这样飘着雨的黄昏,王范找到了江小蝶。他神情有些倦怠,大概是因为工作太累的缘故。因为要去外地出差,而且很可能长期驻守在那里,临行前他和江小蝶告别,说出了他的担心。他说:“小蝶,公司最近有了起色,派我去河北打开市场,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江小蝶柳眉微蹙,恼火地说:“这么拐着弯儿说事,是不是要分手?”
“没有,小蝶,我爱你。”王范说着就将嘴唇凑了过来。
“别,你去吧,那里有你的前途和事业,别腻歪了,祝你一路顺风。”
王范说:“小蝶,你为什么不挽留我?为什么从你脸上看不到一丝难舍的表情?”
“你想让我哭吗?告诉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哭了。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小蝶,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都在这里做这种只有本市最低工资的活,我那厂里甚至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觉得我们要一直在这儿作垂死挣扎状吗?我们不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不,你是男人,我不怪你,可我是女人,对于我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陪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看星星,你明白吗?”
“看星星,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扯,你去外面看看,这大气污染成这样,你想要找颗星星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看星星,这里没有,去北戴河,去阿拉斯加,去伦敦,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得到的。”江小蝶继续无理取闹。
“唉,小蝶,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我最多一年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王范独自一人去了河北,留给江小蝶一大堆整理房屋带不走的半旧不新的锅碗瓢盆。
江小蝶看着那些锅碗瓢盆,神情木然。几天后,她对江彩云说:“彩云,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江彩云说:“我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
“这个城市,带给我的只有伤心和困惑。”江小蝶说,“你看看,男人的离去,永远是那么的决绝,他去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给我一个电话,甚至短信也没有给。”
江彩云苦笑了一下,想起了林子建。不说四十八个小时,四十八天,很多个四十八天了,林子建没有再找过她。
这座城市,除了这些伤心的回忆,还能有什么呢?江彩云联系到了在广州上班的一个远房亲戚,两人随后辞职,奔赴广州。
这一去,等待她们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这年的冬天,整个偌大的广州城笼罩在一片死亡气息之中。这种叫做“沙士”的病毒,以一种无孔不入的姿态入侵这座繁华的城市。江彩云现在就职于一家房地产公司,负责前台。沙士来袭,公司业绩一路下滑,不光这个房地产公司,所有行业几乎都受了重创,当然除了板蓝根和口罩两样热销的产品之外。
江小蝶在售楼部当售楼小姐,几个月实习下来,渐渐地摸清了门道,收入颇丰。可就在她畅想未来的时候,沙士来了。
大街上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江彩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口罩已经断货。她每天不戴口罩上下班,看着那些过往的行人像个阿拉伯妇女一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双张皇失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江彩云走在大街上,不小心打一个喷嚏,大家像杀手一样冷酷的眼光立即投射过来,恨不得立即报警将她抓到传染病医院去实施隔离。她大气也不敢出,甚至嘴巴都不敢张开。害怕嘴巴一张开,那些飞舞在空气中携带着病毒的唾沫就以火箭一样的速度钻入了她的鼻孔,然后入侵她的肺叶,然后整个人就在死亡线上挣扎。
人是固有一死,但是这样死于瘟疫,谁也不会甘心。
许多人轻生,许多人在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在这个随时可能夺命的病毒面前,人们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的宝贵。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人们开始计划着回家,或者说逃离。
逃离会加快病毒传播的速度,所以政府加大力度控制人员的流动。
回家的路变得从未有过的艰难。江小蝶和江彩云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在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打包了行李往火车站奔过去。她们俩顺利通过了红外线检查,然后在候车室的大厅里等待着那一辆绿色的返家的火车。她们希望,那辆绿色的火车能够载着她们逃离这一座到处都是病毒的城市。
江彩云的心情是激动的,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爸爸妈妈一定在那里左顾右盼的吧,还有妹妹,一定也非常想念她的吧。江彩云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姗姗来迟,接到电话就惊慌地说:“孩子,你在哪儿呀?”
“我在广州。”江彩云答道。
“你不是在东莞吗?怎么离开了呢?听说广州现在闹瘟疫,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真实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电视上浮夸着呢。”
“不是吧,新闻不是实事求是的吗?我看了,都有录像,许多人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发烧,结果去医院检查,就得了非典,非典,孩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妈,就是非典型肺炎。”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病没得治,而且只要从哪儿一经过,周围的人都要感染的。”
“没这么严重的,妈,我和小蝶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啊?!你回来干什么,在那儿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回来啊。”母亲在那一头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心。
她的担心是江彩云不愿意想像的。母亲像防瘟疫一样防着自己的孩子,害怕她的靠近。仿佛她就是一个病毒的传染源。
江彩云尽量不往这方面想,可是母亲就是这么想的。没有谁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沙士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几十年的亲情。江彩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妈,我只是想回家看看,谁也不愿意客死他乡。”
“孩子,你就呆那儿吧,前村有个从广州那里回来的人,还没到家就被派出所的抓走了,听说是要去检查各种病。”
“哦,我明白了,妈,那我不回来了。”
“好的好的。”母亲飞快地挂断了电话。江彩云想,非典可以通过电话线传染吗?她看了看江小蝶,问她的意见:“小蝶,我妈说回家要被抓,你回吗?”
“票都买好了,为什么不回?”江小蝶诧异地问道。
“我不回了,你一个人回吧。”江彩云此刻面无表情,可她的内心难受到了极点。
“怎么可以,你一个在这里,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呢。”
江彩云搂过江小蝶,在她的耳边说:“小蝶,你比我妈还要好,趁这个机会,回去吧,这里不是好呆的地方。”
“那你呢?”如果让江小蝶一个人回去,她是不忍心的。
“你不要管我了。要不,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你妈,看她怎么说。”
江小蝶于是接通了家里的电话,说了两句便挂掉了。江彩云问:“怎么样?”
“我妈说了,回去好,她想我了。”
“那你快走吧。”江彩云焦急地说。
“不,彩云,我决定留下来。你看这空气,这看不见的空气,你能想像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吗?我们以前总以为无非就是灰尘,氧气,二氧化碳等一些分子组成。可是现在,我们对于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产生了无比的畏惧。”
“那又怎么样?小蝶,你可以逃离这个病毒的中心。火车就快要来了,你走,还来得及。”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火车上我们就会遇到一个病毒携带者,然后眼一闭,喘几口粗气,脚一蹬,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前我总以为活在这个世界是痛苦的,每天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但当这种起码的生存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竟然那么强烈地渴盼着我自己能生,甚至像秦始皇那样渴望长生不老。”
“谁又能长生不老呢,我只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我是一个女人,我害怕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回忆,找不到一段回忆让我回味。”
“给林子建打个电话吧,既然你这么想他。”江小蝶看了看神情落寞的江彩云,提醒着他。
“不,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他。”江彩云看着火车站里络绎不绝的人群,“我以为这个车站能够歇一会儿,你看,还是这么拥挤。他们都有个方向,有一个能够收留他们躯壳的家,而我,没有。”
“彩云,你别想太多了,或许你妈只是一时的恐惧,她害怕你被人抓了去。”
“那么我留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死亡的城市里就安全了吗?如果,她希望我回去,那么我说不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一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怎么能制造恐慌呢,我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想像巴金老先生一样,带给人希望,带给人力量,带给人美好,我怎么可以有那么自私的想法呢,为了能够回那个并不温暖的家,就带着这个病毒到处奔走呢……”
“行了,彩云,你是健康的,至少现在是健康的啊,刚才我们还量过体温呢,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为什么我妈那么害怕我的靠近呢,小蝶,我怀疑我已经传染上了。”江彩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拉住江小蝶的手往额头上碰,继续说道,“你看看,我都咳嗽了呢,小蝶,你摸摸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你摸摸。”
江小蝶“啪”的一声将江彩云打得晕头转向,可是却无法阻止江彩云的胡言乱语:“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病毒的传染源啊,我必须得同这个城市的人们一起同生共死,不把病毒的范围扩大,这是我的义务。现在好了,回去的念头也断了,那么,就让我同这个城市共存亡吧。”
“彩云,你清醒点好不好,你说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这个城市死得一个不剩,那它仍旧是广州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对我们的专家有点信心吧,相信很快就会过去的。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流行感冒,摁几下鼻子,流下几滴眼泪就过去了,可以吗?”
“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死猪都不怕开水烫的,你知道吗?”
“别用这么悲观的比喻,彩云,你一直是乐观的积极的充满力量的江彩云啊,你应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呵呵,好,柳暗花明,期待吧。”江彩云终于收起悲伤的情绪,给了江小蝶一个笑脸,尽管有些牵强。
两人提拉着行李箱,一前一后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江彩云将那张火车票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了风中。
三年多了,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着自己回家的路。以前总想着出人头地,将自己混得体面一点再回去,自从这个城市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她就想明白了,平安比一切都重要。现在,她想平安地回家去,可是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栖身之地。
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江彩云想到这个时候,内心的悲哀多过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