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日,上海市全境基本得到解放,粟裕代司令员签发了我第三野战军淞沪警备命令后,当晚在我团的护卫下,率野司指挥机关乘火车离开了苏州,途经嘉定南翔稍作休整后抵达上海市区,五月二十七日,我军全歼上海市区守敌,上海宣告解放。
战上海的枪声一停,各参战部队都接到了野司指挥部的命令,除父亲他们这些担负警备任务的部队以外,其余部队统统撤离市区,驻扎在郊区野外,即使父亲他们担负城市和军政机关警卫任务的部队也大都在城乡结合部住宿。
父亲的一团奉命在江湾五角场一带驻防,他的警通连于下午三点到达原国民党上海空军司令部大院集结待命,这里将是我三野的指挥机关。父亲他们对整个大院进行彻底清理勘察,部署哨位和巡逻路线,开始担负警戒。晚上,父亲他们协助兄弟部队在这一带沿途巡逻,维持城市安全秩序,打击敌特分子、地痞流氓和国民党散兵游勇的破坏活动。夜晚,父亲他们就在邯郸路的马路上过夜,严格遵守我军的城市政策纪律,坚决执行入城约法八章,以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崭新形象赢得老百姓的信任,被广为传颂,成为我人民军队的光辉典范。
五月的上海,正值梅雨季节,阴雨绵绵。
白天,父亲他们在指挥机关门前警卫站岗,严查进出人员的证件,对过往行人也格外小心,在警戒区域保持高度警惕,严防敌特分子偷袭。由于部队驻地都在外围,离执行任务的地方有几十公里路,部队吃饭的饭菜都是在驻地做好后,用军车运送过来的,也没有什么保温措施,等送到时,往往都已经凉掉了,也不可能有地方再加工热热,战士们只能吃着冰冷的饭菜,因此,差不多每个干部战士都得了胃病。
天黑后,父亲他们上街去巡逻,维护社会秩序,制止各种不法行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保护工商业的正常营运。
那时,有的百姓对我们解放军还不很信任,心存疑虑。
父亲他们在站岗巡逻时,经常会有老百姓在远处围观,有时当发现百姓有困难想上前帮助时,也常会遭到拒绝和躲避。对此,父亲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一方面严格执行入城纪律,做到秋毫不犯,即使战士们吃的冷饭、冷菜,也绝不麻烦百姓和当地组织。对一些百姓和企业主送来的热粥、开水等,也都婉言谢绝。同时,在人民政府的新币制还没有明确规定之前,部队所有干部战士一律不购买任何物品,更不会赊账。
夜晚,当父亲他们带着一天的疲惫,露宿于阴雨连绵的街道屋檐下时,尽管很多战士心里也想不通,认为我军用瓷器里打老鼠的方法以较大的牺牲和代价打下了上海,可晚上却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睡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心里总觉的很委屈。
一个雨夜天,父亲带领全排出勤回来,在魏德迈路的临街屋檐下,准备休息,下了一天的春雨,把整个地都打的湿漉漉的,根本没有地方落脚,父亲招呼大家都向他靠拢,将雨衣紧紧裹在身上,围坐在一起,相互取暖。
一些新兵心有怨气,老兵心里也不爽,谁也不说话,只有“滴答滴答”的雨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父亲一看这样不行,他想起了在宿北战役中自己的排长帮大家挑水泡的情景,便和大家说:“同志们,反正大家都睡不着,我和大家讲几个我的老班长、老排长的故事好吗?”
一听父亲要讲故事,战士们都兴奋的提起精神,靠在父亲的身边听他讲。于是,父亲从游击队的顾队长、左班长照顾他开始讲起,讲他参加新四军后第一次在乱坟堆里站岗时排长查岗的故事,讲他们打都天庙夜晚冒雪急行军班长张道义帮他背枪的故事,讲在军部摇机发电时连里派人增援他们的故事,一直讲到现在的指导员程士发教他学文化,送他去参加军报通讯员培训班等很多父亲遇到的有趣、有意义的事情,而父亲丰富的战斗经历和故事情节让战士们忘却了寒冷和抱怨。
看大家的情绪被调动上来了,父亲便转到正题上,我用军大衣紧裹着身旁一个小战士说:“同志们,我刚当兵时,就和他差不多大,也是在组织的照顾和培养下慢慢成得他们落花流水。我们在济南战役、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之中过硬作风,赢得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欢迎,这需要有一个过程,同志们要有信心。”
经这么一说,战士们都想通了,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入夜了,父亲他们这些干部和老兵都主动替战士站岗,帮战士盖衣被。干部把靠墙角和屋檐下的地方让给新战士和体质较差的同志,由干部和老兵在外围组成一道挡风墙,为战士们遮风挡雨。
清晨,天还没亮,雨后的上海雾蒙蒙的,阴冷而潮湿。父亲因午夜替战士站岗回来后刚入睡不久,被一阵风吹醒,睁眼一看,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厚厚的蓝色的工装短大衣,父亲赶紧起身问执勤的战士:这是怎么回事?战士说这件大衣是他们班长盖在他身上的,他站岗时见父亲的军大衣盖在了那名小战士身上,就把这件大衣盖在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找来他们班长问大衣的下落,他告诉父亲一个更感动人的故事。
一名路经此地的老工人,见我们解放军都睡在马路上,非常激动,硬要把身上的大衣披在站岗的战士身上,可这名战士又把大衣盖在了睡在最外面为战士挡风的班长身上,而这名班长又把大衣盖到了下一轮要站岗的这名战士身上,可他又盖到了父亲的身上。
手捧大衣,父亲热泪盈眶,想想多好的上海人民,多么可敬可爱的战士啊,这种军民一家亲、官兵一致的光荣传统,正是我们这支人民军队能够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取得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的根本所在。父亲突然有了灵感,赶紧把这件事向指导员汇报,并表示,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件事写下来,投到军报去,题目父亲都想好了,就叫《一件大衣》。
在马路露营三天后,父亲他们连搬进了原国民党上海空军东地勤营区大院,继续担负这里的警卫任务。
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我第三野战军奉命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父亲的教导师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部队第十三师,他们一团改编为第三十七团,划归新成立的中央军委公安司令部统一指挥,由罗瑞卿同志担任我公安部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正当父亲准备酝酿写这篇稿子时,上级通知近期盘踞台湾的******将派飞机对上海轰炸,部队奉命加强了重点保护单位的戒严保护力度,严防敌人对上海的偷袭,造成上海城市的混乱和老百姓的恐慌。于是父亲这篇想好的文章只好放下,没有写成。以后,随着国民党特务对上海的不断破坏和袭扰,部队警卫任务不断加重,父亲一直没有时间把这个感人的故事写成稿子,这成了父亲的一个遗憾。但它却始终留存在他的脑海里,每当想起时,总会有一股暖流涌上心田,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