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封城父亲他们打扫战场时,上级允许部队在撤退时,可以带一些武器弹药以外的装备物资,当时父亲挑选了一双翻毛皮鞋,一套美式军官服,一顶蚊帐和一条军毯。父亲知道,离开开封以后,他们马上要向山东曲阜开拔,准备打济南城。这一路将是长途跋涉,路途遥远,现在又是阴雨绵绵的雨季,这些东西以后肯定能派得上用处。
果然,离开开封后,父亲他们就接到命令,随华野指挥部机关沿津浦铁路日夜兼程向山东曲阜靠拢。
在向山东开拔的进程中,父亲他们一方面要快速向目的地前进,同时还要防止敌人在他们经过的沿途设防阻击,部队几乎整天整夜都是在不间断的行军中度过,而且还要尽可能走那些敌人汽车不能走的小路,因此,行军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身为通信兵的父亲他们一路上既要保证指挥部首长的政令畅通无阻,还要保持部队的前后衔接有序。雨季给部队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不便。父亲他们行进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整个部队队伍拉得很长,华野指挥部机关和首长们夹杂在队伍的中间,前后都有特务团担任警卫。同时,为防止敌人对我通信设施进行监听,所有的通信联络都由我们通信兵徒步完成,因此,要求父亲他们通信连跟随司令部一起行动,以便随时听从调遣。一路上,不时有通信任务需要传达到各部队,父亲和我的战友们不停的前后跑来跑去,传达司令部指示。天雨路滑,他们不断地摔倒,又不停地爬起继续执行任务。
部队从开封城出发不久,父亲就感到临行前他特意挑选的几件宝贝成了沉重的包袱,因为长途行军,一路又走的是几乎没有路的乡村小路,加上总也下不停的雨,他又是通信班长,必须轻装上阵。于是,在破袭津浦铁路阻敌增援的战斗间隙,父亲将蚊帐、军毯和那套美式军官服全部赠送给了参加破袭铁路的当地游击队员,唯独留下了那双翻毛皮鞋,同时父亲命令他们班的战友也尽可能将多余的装备送游击队或老百姓。结果,父亲他们班的做法得到连首长的肯定,命令全连都清理装备,多余统一交游击队,喜得那些游击队员合不拢嘴,一位游击队负责人戏称:这些装备可以把他们装扮成国民党正规军,以后肯定用得上。
在向山东开拔的途中,白天父亲他们尽可能沿靠解放区的地区行进,到夜晚,在地方部队和当地党组织的接应下,除野司指挥部机关和首长外,父亲他们大部队一般在都村外的树林里稍作休整,等天还未放亮就又匆匆上路。
快进入山东境内时,侦察部队传来后面有敌军的一支机械化部队在向我军追随,上级立即命令父亲他们通信连分多路将这一情况迅速告知各部队,要求所有部队加强警戒,向四周多派出一些前哨兵,断后部队与敌保持一定距离,不到万不得已不和敌人交火,快速前进。于是,父亲他们全连兵分六路下部队传达上级指示精神。
父亲是班长,因此被分配向大部队最后的断后部队传达命令,并与这支部队一起行动,到天黑后返回连队报告情况。父亲拿出了那双缴获的国民党军翻毛皮鞋穿在脚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崭新的皮鞋,这是父亲长这么大第一次穿上皮鞋,他心里默默对它说:对不起了,伙计,本来想等打下济南城后再穿上美一回的,现在要完成通信任务就得靠你了。
部队在向前开拔,而父亲却正相反向后跑,身边不时熟悉的战友和他打着招呼,父亲高一脚低一脚的在泥地里快速的跑动着。由于行军的道路狭窄,部队人又多,加上当地的粘土又滑又粘,父亲不时的滑到,又马上爬起继续前进,父亲暗暗的发狠心:摔吧,看今天到底能摔几跤?
雨越下越大,狭窄而泥泞的道路上拥挤着黑压压的部队人马,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受到严重影响。
父亲着急的穿梭在队伍中,身边不时有人对父亲嚷嚷:“搞什么鬼,怎么反跑的?部队都被你冲散了。”父亲边跑边喊道:“对不起,通信兵,请让一让。”一听父亲是通信兵,所有人都主动为父亲让道,他也来不及道谢了,只管向后赶路。
为了不影响部队行军,父亲尽量靠路边行走,想着要尽快把上级指示传达到断后部队,不由得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可谁知脚底一滑,扑通一声跌到路边的壕沟里。
这壕沟估计是为了打阻击时挖的,有大半个人那么高,连日的大雨使得这里积满了水,父亲跌倒在水沟里正好是脸朝下,吃了个嘴啃泥,满脸满嘴都是稀泥,眼睛也睁不开。由于是下雨使得天气昏暗,加上人多嘈杂,因此并没有人发现父亲跌到水沟里。他从地上爬起,翻身坐起,用水清洗眼睛和嘴巴,刚想站起来,忽然感到脚腕和膝盖都钻心的疼,心想:坏了,八成是扭伤了脚,可一想到通信任务,父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艰难的往上爬。
要在平时,这点破沟根本算不得什么,父亲一跃就上来了。可现在是雨季,坡面很滑,加上他又扭伤了脚,试了几次都没爬上来。父亲着急的向上喊道:“喂,有人吗?拉我上去。”
听到沟里有人喊,队伍里跑过几个人,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在这里?”父亲大声说道:“我是野司特务团通信连的,执行通信任务,不小心掉了下来。”
几个人一听二话没说,伸手把父亲拉了上来,父亲一边道谢一边蹲在地上用力揉着扭伤的脚腕。
“怎么,你脚扭了?”雨中有人问到,父亲咬牙站了起来回答:“没关系,我可以坚持。”说完父亲一瘸一拐的向北走去。
当父亲带着一身泥土浑身湿漉漉的到达执行断后任务的部队时,部队首长都吓了一跳,大家有些吃惊的望着父亲。父亲迅速传达了指挥部首长的指示,并表示要随他们一起行动,到天黑后再返回指挥部,将这里的情况向首长报告。
一位首长发现了父亲脚上有伤,便立即叫来卫生员给他包扎,并说一会派人送他回野司。父亲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让我走?我还有任务,不能走。”首长告诉父亲这里很危险,随时有可能与敌交火,让他马上回去,父亲说:“这是指挥部首长的意见,因为首长需要及时掌握这里的情况,我必须执行,请你们理解。”经父亲这么一讲,他们只好同意他留下,让父亲和警卫连一起行动。
中午时分,前方侦察员报告,敌人沿津浦公路在快速推进,敌先头部队离父亲他们已经只有几十公里了,让父亲马上返回指挥部报告这一最新情况,希望总部机关和首长立即转移,他们准备在这里与敌打一场阻击战,为掩护总部机关转移赢得时间。
父亲忍着伤痛,立即跑步回指挥部,汇报了断后部队情况后,又马不停蹄往回赶,传达指挥部首长的最新指示。就这样,一整天,父亲来来回回往返跑了七八次,一路上,摔了一跤又一跤,扭伤的脚痛早已忘了,还有父亲那双可怜的新皮鞋,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那么牢固的皮鞋硬是跑掉了鞋底,只得忍痛丢掉了,想到这种鬼天气连皮鞋都跑掉了底,布鞋根本经不起折腾,于是,父亲干脆打起了赤脚,光着脚,挽起了裤腿,来回穿梭在行军的部队中间。夜晚,当父亲完成任务回到连队时,整个人从上到下湿的得透透的,浑身都是泥浆,战友们都称父亲是“泥猴”而他早已累得说不出话了,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战友们才发现,父亲的脚已经肿得像个馒头,膝盖划破的地方,鲜血早已渗透了包扎的纱布,染红了半条裤腿。
这一天,父亲一共摔了一百零八个跟头,是他这辈子摔得最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