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正是未时,雒妃大病初愈,人都还没养出红润来,就收到主持玄明法师的邀约。
她带着季夏与顾侍卫应邀前去,在玄明法师的禅房树荫下,两人对面品茗。
雒妃其实不太喜欢手谈,故而玄明法师也没勉强,他自顾自下的了哈,一局毕,他才面目慈爱地看着雒妃。
雒妃捧着紫砂茶盏,她想起秦寿说过玄明法师擅观相之术,心头一动,就似笑非笑的道,“本宫听闻,法师精通相术,不晓得法师能从本宫脸上看出什么没?”
说着她还伸手摸了自个的手。
宣明法师神色悲天悯人,他眼睑微垂,嘴角含笑,“阿弥陀佛,世间万物,自定数,因果循环,不外乎如是。”
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是历经了岁月回溯的雒妃,其实还是不大信鬼神的,不见她的死而复生,乃是因着秦寿的缘故,故而对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她打从心底的不耐烦听。
不过,对面坐的人是玄明法师,她也是耐着一二性子,敷衍道,“所以,今个法师邀约本宫,就是要说这个?”
玄明法师一切尽收眼底,他好似什么都晓得,可也什么都不说,有着上善若水的包容。
他微微摇头,“公主,老衲只是想对公主道一句。”
雒妃侧头,洗耳恭听。
玄明拈指捏棋子,慢悠悠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适才道,“菩提大自在,心有般若,则邪魔不侵,天道因果,是为轮回,公主勿须计较过往,而当往未来佛看,现在佛,过去佛,是为定数。”
雒妃细细听了这话,拧起平眉,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还是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转了转手里的紫砂茶盏,自晒一笑,“怕是要枉费法师的一片好心了,本宫没慧根,听不懂。”
玄明法师脸上笑意不变,他身上灰色僧袍寂寂灭灭,平添几分的禅意,“阿弥陀佛,公主勿须妄自菲薄,公主命格不凡,乃老衲从未见过,老衲不敢轻易相看,但公主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他说完这话,理了理僧袍,双手十合起身,松弛的眼睑垂着,慈眉善目,很是亲切,“公主心想之事,定然能成。”
闻言,雒妃一怔,她抬眼,就只见到玄明法师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他手腕上曳地的暗褐色佛珠,颗颗莹润发亮,带着佛陀才有的檀香。
雒妃指尖轻轻扣了扣手里的紫砂,温亮的茶水冷透了,她这才晃悠悠的起身,带着季夏与顾侍卫回厢房。
然,她才走出主持禅院,就见鸣蜩匆忙而来,并道,“公主,圣人与司马家老太君进山门了。”
雒妃神色一凛,“哥哥怎的会亲自过来?”
鸣蜩摇头,“婢子不太清楚,这会圣人正在大雄宝殿陪着司马太君祭拜。”
雒妃思忖,脚下一转,却是往大雄宝殿方向去了,她想也不想道,“去支会驸马一声。”
但她才说完,就摆手摇头,“不必了,多半驸马早就晓得了。”
鸣蜩叠声应了声,后退半步,跟在雒妃身后,连忙往大雄殿走。
此时的大雄殿内,一身暗紫银纹绣江枫渔火长袍,外拢纱衣的皇帝息潮生,双手背剪身后的瞧着正在对佛陀行三叩九拜大礼的司马老太君。
老太君年逾古稀,一头银发,头戴墨兰色绣福寿双鱼纹镶羊脂白玉抹额,酱色宽襕马面裙,并古铜色万字菊漳缎比甲,她跪拜完了之后,在婆子的搀扶下起身,又拄着缠枝莲花的银边拐杖。
她冲皇帝笑道,“让龙三爷久等了。”
息潮生排行为三,又是真龙天子,故而在外,身边的人都会唤他一声“龙三爷”以示亲近。
息潮生微微一笑,伸手虚引,“太君客气了。”
两人遂相视一笑,还边朝殿外走,司马太君就道,“皇后打小没别的兴致,就是信女,对菩萨心怀敬意,故而常往普陀寺来,龙三爷见谅则个。”
息潮生摆手,“心善礼佛,这是好事。”
两人不约而同皆往皇后司马初雪的厢房去,不多时,过来的雒妃恰与两人撞上,她眸子一两,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欢欢喜喜地喊了声,“哥哥。”
皇帝一脸就瞧出雒妃面色无甚血色,他心头一沉,敛了笑意道,“怎的面色这样不好,鸣蜩季夏,你俩是如何照顾公主的?”
鸣蜩季夏当即跪下来,一言不发。
雒妃拽着他手臂,微微摇晃,嘟了嘟嘴道,“好了,哥哥,鸣蜩季夏照顾的蜜蜜很好,莫恼了,走,蜜蜜与体己话要与哥哥说道。”
说到这,她似乎才看到司马太君一样,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君,本宫与兄长就先行一步,不与太君一道了。”
司马太君敏锐地感觉到雒妃的冷淡,她一长辈,也不计较,便笑道,“这是自然。”
得了话,雒妃一扬下颌,不给皇后与太君招呼的机会,拉着他转身就走。
皇帝心头无奈,可谁叫他自己将雒妃宠溺成这样,目下,虽是扔下司马太君不妥当,可也先紧着雒妃。
两兄妹走了不远,就到普陀寺后山,雒妃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鸣蜩季夏并顾侍卫当即站的远远的望风去。
息潮生见着阵仗,晓得雒妃是有要紧的话,也冲身后的宫娥侍卫挥手,将人悉数屏退了,雒妃拉着人坐到供人休憩的大青石上。
她望着息潮生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竟觉心头悲凉,一母亲生,皆是家宅不顺,莫不是盖因生在帝王家的缘故?
息潮生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眉目柔和的笑道,“这是怎的了?被谁欺负了?”
雒妃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要如何开口了。
毕竟,兄长对司马初雪到底有无情丝,她还真不晓得。
她斟酌着问,“哥哥,你心悦皇后吗?”
息潮生一挑眉,晓得雒妃这是话中有话,不过还是依言道,“谈不上。”
雒妃闻言,微微松了口气,然,就听息潮生又道,“不过,好歹皇后也是朕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娶的,且是嫡妻,若无意外,日后皇后诞下的息家子嗣作为嫡长字,是要被册封为东宫太子的。”
雒妃心又提了起来。
“所以,朕还是敬重她的,左右这些年,她也将后宫打理的很好。”息潮生就事论事,并不偏颇。
雒妃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类似的话,秦寿好似也说过。
她有些不太明白,既然不心悦,即便是成了亲拜了堂,为何还要抓着那点名分不放,且敬重又哪里能同两情相悦相比?
她瞄了眼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那哥哥为会了皇后而伤心吗?”
息潮生不晓得雒妃想说什么,这样吞吞吐吐,不过他也不催她,认真的回答道,“会。”
见此,雒妃恨的想弄死皇后和得舍的心都有了。
息潮生解释道,“不过这种伤心和不能同男女之情带来的伤心相较,更多的是失望罢了。”
雒妃的心让息潮生的话弄的绷紧又放松,如此几下后,她咬着唇,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地瞅着他。
那模样,哀怨又可怜兮兮,像是央着主人抚慰的小宠儿。
息潮生一下就笑了,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面颊,“说吧,皇后怎的了,朕心里有准备的。”
雒妃蓦地一下抓住他手,“那哥哥要答应蜜蜜,听蜜蜜说完后,不准为了那样不知廉耻的妇人伤心。”
息潮生从鼻腔中不以为然的应了声。
雒妃这才很不文雅地啐了口道,“司马初雪就是个****贱人,背着哥哥竟与秃头和尚搅合在一起,还是在进宫前就有了首尾,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息潮生愕然,他脸上的温和刹那褪去,转而是雒妃从未见过的凛然,还是带着暴风雨般阴沉的湿冷,“当真?”
雒妃点头,“蜜蜜亲眼所见,那两人居然……居然都抱着滚到一起了!”
末了,她气的剁了几下脚,“简直是将哥哥的脸面放在地下踩!”
息潮生面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你还全都看到了?”
“嗯,不仅是我,还有驸马。”雒妃倒半点都不隐瞒。
哪知,这话一摞,息潮生探手就去揪她的小巧的耳朵,“谁准你看那样糟粕的东西,嗯?不晓得污眼么?”
雒妃傻眼,对这样的事,不是该气愤填膺到想杀人来着?毕竟皇后可是给她哥哥戴了绿头巾!
许是又担心捏疼她,息潮生不过就那么比划了下,转而迁怒到秦寿身上,“驸马带你去看的?他还真敢,好的坏的都不兴避避。”
不等雒妃说什么,他竟朝不远处的宫娥吩咐道,“去,将驸马请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怒意。
雒妃拉了拉他袖子,仰头望着他,“哥哥,皇后她……”
“朕知晓了。”息潮生打断雒妃的话,他牵起她的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肉,“如此肮脏的事,听皇兄一句,莫在搀和,朕自有分寸。”
雒妃老大不情愿,她晓得兄长的毛病,生怕临到头了又心软了拿不定主意,就那样轻易放过司马初雪,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一会功夫,秦寿匆匆而来,他撩袍行礼,叠声呼万岁。
息潮生双手背负,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寿,当即就道,“此间之事,朕都听说了,驸马秦寿,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