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果然不假,出了园门往前走了一段,乔木就听见四面隐隐有叫唤的声音。
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方位,拖曳着裙摆延着走廊向前。
转过九龙图壁,就见到嘉木广场上许多提着灯笼四散来寻她的宫人,伴随着甲卫冷硬的铠甲碰撞声。
居然还出动了宫里的护军来寻她?!
乔木神色微诧。
从廊上下五石台阶,走上前,那些掌灯的宫人见到了她,伴着某个人高声欢叫,原本散开寻她的众人,立刻小跑着齐齐都聚了上来,众护军对她单膝着地行了一礼后,然后就见穿着宫中同色衣服的宫人中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上前道,“陆小姐,可算找到您了,皇上没在永和宫见到你,发了好大的火,就怕你在宫里迷路了,气的罚了一堆人都跪在钦安殿的广场。”
乔木心里咯噔一跳,“皇上要见我?”
“是啊,皇上下令就是把这个宫里翻个遍,也要把你找出来,”那宫女低头,苦笑“要是您再不过去,只怕这会子又是要雷霆震怒了。”
急匆匆的就被宫人们簇拥着往紫薇宫的方向走去,乔木边走边问那宫女,“宴会开始了吗?”
宫女低眉顺眼道,“回陆小姐的话,宴会已经开始了。”
乔木心里一松。
到了听雨阁,一群人簇拥着她并没有在听雨阁停留,而是绕过芙蓉亭直奔清露殿,乔木心里一惊,在半途中立刻命她们停下。
宫女们皆惊讶的看着她,“小姐有什么吩咐?”
“女眷的位置是在听雨阁。”
那些宫女听她这样一说,彼此互相交换了惊讶的眼神,“可是小姐的位置一直都是排在清露殿的啊?”
那年长的宫女上前一步,对着乔木恭敬的低声道,“陛下也是这样吩咐奴婢们的,找到小姐后直接送您去清露殿。”
乔木心里有些慌,“皇后娘娘可在听雨阁?”
那些宫女们齐声答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在听雨阁中。”
“那么,带我去听雨阁吧!”
“小姐?”宫女们惊呼,被她的话惊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吓的齐刷刷跪了一片,头死死的磕到地上。
乔木皱着眉刚要说什么,却听那年长的宫女恭敬的伏身,对她道,“陛下若是知道,定会怪奴婢们办事不公,所以请小姐莫要为难奴才们了,不要和陛下怄气了,还是顺从陛下的意思吧。”
乔木抚额,只觉得太阳穴那端突突的跳,对于皇帝对于陆明珠如此不顾规矩的宠爱越发的心里没底。
“好了,走吧。”
众宫女们半晌终于听到她无奈的话语时,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欢喜的起身带路,围着乔木再次向前走去。
清露殿前有九级白色花岗石砌制的阶梯,阶梯中央铺就一块巨大的雕白玉图龙壁。
从水榭亭台的廊桥过来,一路宫灯明灯到底,远远的看着那阶梯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迈上最后一层阶梯,吐了一口气,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乔木闭眼平定了有些小喘的呼吸。
殿内的丝竹声越发入耳清晰,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陆小姐?”
宫人不解的唤声入耳。
睁眼,眸子陡然间亮如同上好的宝石,于着夜中散着璀璨之芒,然后收腹挺胸,全身每一个神经都绷起,彰显着贵家女子的气度,白色的裙裾拖曳在地,袖口银带飞舞,乔木脚步缓慢,慢慢走向那座华贵的盛宴大殿,走向靖安帝都政治中心,走向南嘉朝堂暗涌的势力。
绣着千花百蝶,厚重而华贵的红色地毯,从门槛入处一直延伸到九层宽窄玉阶之上。
白玉为阶,玉阶之上,穿着玄色冕服的帝王,精厉目光早已透过冕旒下那串串碧玉流珠,聚在那慢步向前,目不斜视,眼神不见悲喜的少女身上。
装饰华美,金碧辉煌的大殿,喧杂声忽然瞬间静止。
像是有所觉察,所有座上的大臣们顺着帝王的目光瞬间聚向那大畅开,楠木制朱红镶乌金的大殿门。
清露殿九门洞开,迈进那朱红色的门槛,才发现身旁跟随的一众宫女不知何时已全然退下。
丝竹声骤然停止。
原本彩袖舞动,扭着杨柳腰肢翩然起舞的伶人舞姬,早已识相的两相分开,退至一旁,让出路来让她前行。
大殿之中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所有的人早已随着乔木不紧不慢,前行的步子而转移着视线。
款款行走的身影,令慵懒卧于宽大鎏金雕龙椅上的帝王,蓦然恍惚起来,脑海中不断有零碎的片段快速的闪过。
一色的衣袖,一色的场景,伴着女子高贵挺直的背脊,带着天家贵胄的傲气,像是早已是被风吹散,竟成了无人言语的陈年往事。
直到她停下。
素色的宫装被舞姬鲜艳的华裳包围,花团锦簇的衬托下,并没有被那色彩所淹没,却恍如气质卓然的雨后之梨花,竟是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那是众人第一次以极其惊讶的姿态,见识到陆明珠初初绽放的美丽。
恍如天界仙子,纤尘不染。
乔木不知道这个朝代的行礼是如何的姿势,走进门内已全无路可退,只能学着电视上演的繁文缛节的礼仪,只期望不会出丑。
于地毯中央站立,然后跪下,双手摆在额前的位置,对着玉阶之上的龙椅俯首磕拜,以最恭敬的姿态匍匐在那里,朗声道,“臣女陆明珠叩见皇帝陛下,愿我南嘉千秋万代,大皇与天同寿,万福共享。”
在这空旷的殿内,余音缭缭。
每一个音都像是能直击人心。
竟是行如此大礼!
掀起一片哗然,朝臣面面相觑间,皆是惊讶的目光。
谁也没想过,那个向来被皇帝纵容到无法无天的陆家小姐也会有收敛了性子的一天。
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
半空中举着酒杯的珞家小侯爷珞修杰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青玉杯,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好戏的心思涌上头,目光顿时来回穿梭在斜对面的赫连枫和陆明旭两人之间巡视。
孰料,两人的表情却让他很失望。
都是低着头的表情,像是在观察着面前雕工精美的青玉杯,谁也没有把目光放在那依旧跪着的背影上。
向来知道对于太子一往情深,曾因为对方于一个宫女无意识露出的半分笑意,一气之下就能杖毙了宫女的陆明珠,没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或是不依不绕,而是在太子婚宴在即,却是以如此平静的姿态出现在今晚这场盛宴。
这场名为各地远道而来的藩王接风洗尘的盛宴!
各方心思浮动,一时间众人皆在心底暗自揣测着,看不见的几分的暗潮势力下,早已有人在不动声色间交换了会意的眼色。
忽闻上阶有人像是无意识的一声轻咳,那窃语的殿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带着帝王不怒自威的压迫气势,如水般铺开在整个殿上,竟再无一人敢出声。
额头下压着的手心已潮湿,然而那姿势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乔木就那么跪趴着。
那股属于天子威严的怒气已然带着摄人的迫力。
皇帝很生气,
即使隔得远,乔木仍然可以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时诡异的平静,几乎教她喘不过气来。
嘴角无声苦笑,看这情形,她似乎错了,早知道就该向那些宫人请教一番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笑声,依旧感觉僵硬发冷的笑声,周遭那股恐怖的,被人死死压着的却如烟雾般立刻消散,“淮远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书城,你这丫头,去了一趟回来倒是变得知书达理了?”
她心口一松,众大臣同样落了一口气,连忙赔着干笑,然后是断断续续的附和声,不外乎赞叹着陆小姐是如何如何的仙姿动人,国色天香,好像势必不把她捧成倾国之色绝不罢休。
乔木心底只觉得暗暗好笑。
“总跪着算怎么回事,起来吧!”
得到皇帝赦令的乔木立刻起身。
“列坐吧,别站着东张西望的。”
乔木心底暗叹一声,满屋子的男人,叫她一个女的坐哪?
玉阶之下前三排是皇亲贵族的位置。
之后排开的就是:文臣列左,武将靠右。
余光却在不经意间已然巡视了一圈,没有空着的位子,然后,毫不意外的就看到了列于右侧靠后位置的陆弘皙,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乔木看到他轻皱了一下的眉头。
下意识的撇开眼,就感到左方射向她的另一道灼热视线。
眼尾余光带过,位于玉阶下的第一排,正襟危坐的少年,褐色的衣衫上,金线的花纹反射着耀眼光芒,似乎直刺人眼。
只一眼,乔木已猜出那少年的身份就是当今的太子赫连枫。
似乎看出了她的踌躇,皇帝高声叫了一声,“安成固,下去请小姐入座。”
乔木惊讶的抬头,就见到安公公拿着拂尘,疾步下来玉阶,恭着身子,那姿势分明是请她踏步玉阶之上。
心里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才注意到,唯一的一个空案,就在皇帝的斜左侧!
静!
静声中依稀可闻殿中几声此起彼伏的抽吸声!
大殿之中,多数的目光立刻,顺势探向坐于左侧一排二案,沉默如山的陆相。
却只见,没有任何神色的中年男子只是清尝着酒杯中的酒液,置身事外的,仿佛那个集百人之焦点,现处于漩涡中的少女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一种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么面对这毫无羁绊的尘世,向来不缺的就是勇气。
偏偏乔木就是这种人,她只剩下无所顾忌的胆大。
眉目低敛,在大厅中百道诧异的目光中,提着裙裾的少女,一步一步的踩着玉阶拾级而上。
她的举动几乎跌了所有人的下巴。
谁也没想到,事情陡转直下,峰回路转的叫人怎么也摸不着边,猜不准心思难测,面色深沉的皇帝这么做的用意如何,到底在想些什么?
堂下交流的反驳声加大。
即使众人都知皇上一向纵容陆府小姐胡闹,甚至其宠爱已远远超过了宫中那些金枝玉叶的公主,但是今晚的这般唐突决定完全像是一场闹剧,已经违背了祖制规定,完全不合规矩。
天下皆知,靠近皇帝身侧,那合该接受万人膜拜的视角位置,是属于中宫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