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轴转动,从昭济寺回来,过天光城,路遇朱雀街。
一路缩在车里单调枯燥,那几日一直郁结的问题解决,车外的喧哗声传来,顿时令身心放松的乔木来了劲头,掀开车窗帘一角向外张望,这才发现暮色四合,长街之上已是华灯初上。
朱雀大街是沿着恒河水沿岸而建,各色酒楼茶肆,胭脂铺子灯火通明,鳞次栉比铺在街道两旁,如棋盘罗列的街道很是整洁干净,更有不少做生意的小摊商贩,在自己摊位前拿着贩卖的物件,或是拉着路人推荐,或是大声吆喝,成群结队的行人熙熙攘攘的在那些摊位前穿梭,询问声,讨价还价声还有远处恒河水上歌女的弹曲声将帝都这个清冷的夜晚衬得尤为热闹和繁华。
除了店铺外,街道每隔几里地都会种着几株品种不同的石榴花树,这时候正是花开的时节,雨后风起,那些红色交替的花瓣纷纷扬扬的在行人的头顶飘起,空气清冽,花香怡人,灯火阑珊的热闹美景平白的就为这漆黑的夜色添了些许梦幻的色彩。
同样注意到,不时有成群列队的小批官兵巡逻而过,乔木知道,那是因为太子婚期将近,在保证各国陆续前来朝贺的使者和地方的官员的安全之时,也是为了维护靖安城的治安,以防有不轨之人趁此特殊时期挑起事端。
乔木除了在早上粗略的吃了一点外,剩余时间都空着肚子,在爬了两趟山的她早已饿了,所以在马车滚过那饭菜香气四溢的酒楼时,那股饥肠辘辘的感觉再次被勾起,于是她果断的让陆良将车子停在楼前。
下车,抬眼瞄向檐下那块滚边镶金的招牌,兰洵居!
字体刚劲有力,笔锋带钩,写的极是漂亮,忍不住令乔木就多看了两眼。
就冲着这文化味极重的三字,乔木一拍即合的就定了这地来解决晚饭,于是带着落霞心情舒畅的走进楼内。
早有跑堂的伙计眼尖的一路小跑迎上来,笑容可掬的哈腰道,“两位小姐要吃些什么,快里面请!”
“你们的招牌是找谁写的?”
伙计一面迎她们上楼,一面顺溜答道,“正是我们家掌柜写的。”
乔木面露诧异,再次将目光带向柜台前那绫罗绸衣,金银能晃花眼的富态掌柜,看着他将算盘敲得啪啪直响的满眼精光,实难想象如此商贾气息强烈扑面之人也可取得这番雅致的名字,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上了二楼,伙计才发现这里的位置全满了,于是扭头,面露难色的对乔木道,“楼上已无空位,只剩下三楼雅间,不过雅间的价钱贵上两倍,如小姐不嫌弃,就请到楼下屈就一下吧。”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落霞横眉瞪眼,“我们小姐是什么金贵的身份,岂能和楼下的凡夫俗子一道落座,不是雅间,我家小姐才不来呢!”
面对落霞气势汹汹的护主架势,乔木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她倒是无所谓那些三六九等的身份之说,只是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于是闭口不谈,任由一旁的伙计陪着笑脸,立刻欢天喜地的迎她们再上三楼。
这兰洵居共有三层,越往上装饰的越高雅。
伙计一面引路,一面用骄傲的语气向她们介绍兰洵居在整个平原大陆已开了十几家分店,店内闻名帝都特色菜有多少样,如此食客络绎不绝的原因是什么,帝都中曾有几个皇亲国戚,身份贵人和书生才子来此题过字。
乔木表情随和的听着伙计滔滔不绝阔谈,所有纷乱的信息中最终只得来一条,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个商沃人。
踏步到楼梯转角便可隐隐听到歌姬软语咿呀,拨筝弹唱的曲调,让人心生痒痒,几欲迷醉。
到了三楼,如伙计所言,果然是装扮奢华,房间的墙壁是以椒墙涂制,闻之馨香,空而大的房间里铺着韩国的双绣繁花地毯,用雕花精美的木墙隔成了四间厢房雅室,四间厢房各置于一个角落,呈圆弧状,空出的圆形走廊上围坐着吹啦弹奏的女子。
伙计指着那几个服侍艳丽,浓妆淡抹的女子,用极其骄傲的语气道,“这可是我们掌柜花重金从红馆请来的歌舞伎,专门为小姐这样的贵人演奏的,别的馆子可花不起这么大的排场。”
乔木不知红馆是什么地,落霞可是早有耳闻,当下两颊红云覆盖,瞪眼对伙计啐了一下,“管好你一张臭嘴,我们小姐可是世家清贵,岂是这些身份卑贱的烟花女子可相提并论的。”
伙计白了一张脸,立刻点头赔笑,“小的乱说,一张臭嘴颠三倒四的,还望小姐莫要怪罪。”
乔木不以为意,对于封建社会贵贱尊卑的等级制度只感觉颇为无奈。
四间厢房分别是以梅兰竹菊四君子花命名,每个厢房的门帘都是用南海的名贵鲛纱制成,层层叠叠的,这鲛纱贵就贵在纱子轻薄不说且很坚韧,透着鲛纱可以清晰的望到外面,但外面之人却是如何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伙计掀开一方以竹为号的门帘,对着乔木躬身笑道,“真是凑巧,三楼雅室也只剩这一间空了,小姐好运气,小的想也只有小姐这样美丽清雅的人才配待在这样的地方。”
乔木听着不以为意,只觉得好笑,不过落霞倒是对伙计的话很是满意,递了一锭块银放在伙计面前,“算你会说话,我们小姐饿了,你快将店内的招牌菜快些端上来。”
伙计两眼都直了,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应声,然后速速退出了房间,顺带还帮她们关上了门。
厢房也很大,估计挤十个人都嫌宽敞,左侧墙壁悬着一副雨后春竹图,燃着上好的沉木香,一色的紫檀木桌凳摆设,无不显示着这房间装置的有多大价钱。
乔木开了荷叶雕花的轩窗,才发现酒楼是临水而建,窗下是平静的恒茵湖,远处的湖水在微弱灯火中折射出点点的波光,极目远眺,天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廊上是歌女吴侬软语的嗓音,大概是心情格外放松的缘故,乔木总觉得这样的夜色有种迷离之美,就连深吸一口气的吐纳间,都是如雨后春笋般冒起的清新气味。
菜流水般很快端上来,
精致的菜肴看着令人胃口大开,乔木坐下,拿了筷子却见落霞站在一旁不敢落座,几次让她坐下陪着一起吃晚饭,却见对方固执的硬是不肯,只言尊卑有别,乔木无奈,只好故意板下脸唬她,口气生硬的命她坐下,否则回去罚跪祠堂,落霞白了脸,这才顺意坐于她对面的靠近门口的位置。
拿了筷子开吃,果然名副其实,色香俱全。
饭菜吃了一半,乔木忽然想到车夫陆良一定也是饿着肚子,叫他上来定是和落霞一样的执拗性子,想了想于是让落霞下去找到跑堂的伙计单独做几样菜送去他那边。
落霞爽快的应了一下,放了筷子立刻出门,她一离开,这个宽敞的屋子便显得有些空了。
门外弹唱的歌伎已经退场,透过鲛纱,乔木隐约可见场中替换上来的是一群彩袖飘飘的舞姬。
幽幽琴声起,舞姬们脚步轻盈的挥袖来回摆动着素素纤腰。
乔木咬着筷子,肚子半饱,百无聊赖的看着与现代舞想比,没有丝毫高难度,且动作单调的舞蹈。
忽见斜对面的梅房有人掀帘而出,粉头油面的公子哥模样,脚步浮虚,醉态熏熏的拎着一壶酒朝口中边灌边向舞姬走来。
“一言之情昭日月,两相悲苦付水流。”那些酒倒的不稳,全部都洒在衣衫上,那人忽然咯咯笑,抬起将酒壶,忽然一把砸向正舞动的舞姬,“他年良辰两相共,而今只有失意人。”
其中一个舞姬被砸到,立刻“啊”的一声痛呼出声,原本练舞整齐的舞姬立刻惊叫着四处散开,退至一旁,看着那踉踉跄跄的公子哥一人在那大笑发疯。
乔木放下筷子,饶有兴趣的挑了眉梢,捧着一个失恋的酒鬼,有好戏瞧了!
果然,只见梅房的帘子再度被人掀开,顿时蜂拥而至一群人。
“柳兄醉了!可切莫再胡乱吟诵这些诗句!”
都是一群锦衣华服,有钱公子哥模样的少年,只见众人七手八脚的拉着那酒鬼的胳膊,试图往房间里拖去。
“我没醉,你们才醉了,”醉酒的人力气都很大,那几人都没制服他,反倒被他一个用力全部掀翻在地,“你们连同珞府搞这个什么诗会不就是借机讽刺于我吗?”
话语扯到珞府,令乔木顿时秉了正经表情。
“柳兄,”闻此言,众人脸色遽变,其中一人立刻上前捂了他的嘴,目光却是惊惧不定的看了一眼梅房门帘,大声道,“柳兄醉了,可真是说的胡话不少。”
“张成,你滚开。”
那醉鬼一把摇摇晃晃的一把推开那人,步子癫乱的向后推了两步,眼睛眯成一条线,指着众人一一扫过,神情鄙夷,“什么才女,不过是介娼妇,昨日对我还恩爱,今日便重投他人怀抱,不是娼妇是什么。”
这话说的狠了!
那些人顿时都白了脸,廊上依稀可闻几人抽气声,随后像是连同一致,众人皆齐齐回头,目光转向那房间的位置,眼神昭显着惊恐,那情形无不表明酒鬼所骂之人就在里面。
乔木同样也把目光转到梅房那鲛纱门帘,
静静地等待房中人的反应。
不负众望,终于有双手穿过粉蓝色的门帘缓缓拨开,廊下悬挂的长明灯下,那手指修长削理,真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带着无与的贵气。
“醉了?我看他倒是在借酒装疯,”帘子终于拨开,露出少年美丽妖媚的脸,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除了盛气凌人的高傲外,讥诮的表情一览无遗,“既然醉了,那就有必要给他醒醒酒,来人啊,将柳公子投恒茵湖里好好洗洗酒气,清醒清醒!”
真是冤家路窄!
乔木白眼,无语问苍天的冲动,怎么到哪都能碰到珞修杰这个煞星!